孩子的哭泣聲嚇醒了昏了的宋美娜,她使勁地張開眼睛,脖子使勁地向着孩子哭聲傳過來的方位動着。她就覺得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勁,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一樣,並且都是鬆軟的,也在微微作着痛,這個不好受勁甭提有多不好受了。這是天下全部的男的都不會曉得,不會懂得的難過和難受;這是全部當了媽媽的人所體驗的辛苦;這是俺們小孩子們一直弄不明白的宏偉。雖是很不好受,然而比起剛纔那一會要強好多。纔剛她還行思自個活不下去了,馬上要去了,也好想趕緊一死了事,不再受折磨,這功夫她卻儘量渴望自個堅強地生存下來,活下來。
宋美娜用虛弱的音量朝張大媽呼喚:“張媽、張媽,把嬰兒抱來讓俺瞧瞧好不好?”
張大媽一邊笑一邊哄着孩子,壓根沒留意,也沒有聽到宋美娜的話,更沒有搭理她。宋美娜一連喊了幾聲,她才明白。
張大媽摟着孩子走過去,上了牀,坐在宋美娜身旁,嬰兒還在繼續地哭,宋美娜就說:“張媽,這娃娃哭得那麼兇,一定是個男孩吧?”
張大媽搖着頭一笑講:“你瞧這小孩生得眉清目秀,乾乾淨淨,像他爸不?”宋美娜一瞧講:“俺瞧有點像,俺猜一定是個男娃。”
“像個球,不對,俺的孩子她娘呀,是位小姐,丫蛋兒,俺瞧這孩子蠻像你。”張大媽歡天喜地地誇着講,好像這個孩子就是自個親生的似的。
孩子還在哭着,宋美娜聽着娃娃的哭聲問張大媽說:“張媽,您瞧這娃娃哭得那麼厲害,來讓俺抱着悠悠她行吧?”
張大媽用眼一蹬講:“不成,不成,你剛纔貧血身弱,而且剛聲產後的身子是要休息的。這孩子手腳並蹬,抓地厲害,不成,不成,肯定不成。”
聽到王張媽一整串的不好宋美娜還不死心,繼續不死心,然後又請求說:“好俺的張媽啊,你就行行好吧,俺又不抱着她,就是摟着她難道也不行啊?”
“不成,不成,肯定不成,……”張大媽繼續堅持着說。
“就一會成不,哪怕一時也成好不?”宋美娜仍在商量着。
聽到孩子的哭泣聲,張媽瞧見淚水從宋美娜的眼角里留出來,順着那纖弱的臉瞼滑落到枕邊上看不到。她心已經被這眼淚泡化了,她朝宋美娜身前移了移身子,拿手掀開被子,把既哭既鬧的孩子放在宋美娜早就伸出擺好的胳膊拐裡,蓋上被子。可誰知道那既哭既鬧的娃娃一挨着媽媽的身子上,立馬就安靜了,也不哭也不鬧,不一會已經閉上了雙眼,像是累了準備睡覺的模樣。宋美娜和張大媽都瞧着孩子安祥的臉蛋,然後彼此對看一下都笑了起來。
“這麼小的孩子就知道認得她媽了。”張大媽笑呵呵地講。
宋美娜有氣沒有力地說:“真是的啊!”
張大媽又講:“這孩子不比普通的孩子。”
宋美娜微閉眼睛地說:“咋不能和別的娃娃相比啊?”
張大媽反着問說:“你怎麼感覺的呢?”
宋美娜想說不想說地講:“俺只感覺生這娃娃比其他的都不好受。”
“那就對了啊,”張大媽有趣地闡述道:“那個娃娃重七斤都,比普通小孩重了整整快二斤。所以身子發育咋樣。因此生她你就感覺難受極了。然後,你瞧……”。
張大媽拿手碰了碰好像都睡死了的宋美娜,等她會過身來,張開雙眼,張大媽拿手指着困睡了的孩子對她講:“你瞧這孩子得乾乾淨淨,滿臉的貴氣,以後長大了準是人裡的鳳凰,你千萬別把她隨便賣給不認識的人啊!”講完就捧腹大笑了。
正當張大媽和宋美娜兩人在牀上評價談說娃娃時,一陣冰涼的晚風加上雨霧和泥土的味道從忽然打開的門闖進了屋子,跟着跑進一個全身上下澆得像個落了湯的雞一樣的人。房中油燈的火焰隨着忽如進來的涼風晃了下,馬上要熄滅了。張大媽趕緊伸手遮住油燈,火焰將熄滅時反而沒有熄滅,房中的光照暗了下馬上起來了。張大媽打着冷戰,趕緊爲母子倆蓋嚴被子,回過身一瞧:闖進的人順手關上家門,拿手正在擦頭裡的水!
宋美娜問張大媽說:“什麼人來了啊?”
張大媽先應着宋美娜講:“還能有什麼人,是你孩子他爸,”再然後又對他說:“娃他爸,醫生你請到了沒?”
尚多楠老漢臉很難看地把情況的取來經過講了出來。
張大媽罵說:“不過來去他孃的,擺什麼臭身架,不來他們,俺們的娃娃怎麼還能生不成嗎?真有意思,請了都不過來。”然後她下牀,整理了地下面的埋汰東西,爲尚多楠老漢尋來了乾淨的上衣。
尚多楠走近牀邊,弓下腰,整個上半身都趴在牀邊上,瞧着媳婦,伸手抓住她的小手,抹着眼淚地講:“孩他媽真是苦了你啊!”不一會的功夫,不知道是眼淚,還是留的汗液,還是外面的雨水,反正很快弄溼了那個被子的一角,弄溼了宋美娜的手臂和袖頭,弄溼了宋美娜幹着的心裡。
宋美娜一瞧眼前這位男子的臉龐,聽到他這句愛護的語句,一把拉住他這冰一樣的手掌,心裡就暖乎乎的,感受不到老公的手的溫度了。
和過去比,也就是這時這刻,宋美娜才感覺自個是最快樂的,心中才是最踏實的。一小時之前時,她還認爲此生此世大概再也看不到患難與共的老頭了。好與不好,都過了那麼長時間,沒有感情也是有恩情的。唯有他在自己身旁,她才能覺得有了依靠,自己的精神有了託付,心中才會穩當,纔會舒坦,才能快樂。一想到這裡,宋美娜心中一感動,笑着笑出來了淚水,一併人又昏迷了。
張大媽見他們倆好久時間沒講話,進來一瞧,什麼也沒講,掰開尚多楠的手叫他換溼的衣服,接着把宋美娜的胳膊放到了被子裡,回過身來,坐在牀邊上。
尚多楠男子順從地脫了溼的衣服。張大媽就打這個空子在他前面誇這個剛生的娃娃,還以爲他很開心的,可誰知道蹲了好幾個月的牛圈的尚老漢怎麼也高興不出來,他穿着衣服,想着:“自個纔出了牛圈,有了逍遙,如今怎麼又多出了個娃娃,自己和娃她娘心中雖是多了份高興,可是身上也一併多了一個負擔,往後的生活可咋辦啊?!”
念着念着,就嘆起聲了。
生活雖是難過,然而時間絕不會由於哪個人的悲慘停止不前的。十多年時間,一晃而過去。
那時仍是哇哇喊叫,只曉得哭的尚麗麗,轉眼已經從哇哇學語到慢慢學走;從喊爸叫媽到活蹦瞎跳,從那個小不點的毛丫蛋長成了這個吸人眼球的大女孩,而且仍然是目清眉秀,乾乾淨淨,而且比原來好看了很多。
女娃娃一長成了女孩,上門說親的就伴隨着歲數的增大一併增加了。
所有有過幹活經驗的農民都曉得:在鄉下最忙是什麼時間,最閒時又在什麼季節。
當然,等到莊稼一種,施上肥,一下霜,葉子一落。勞累了整年的農村男人們就開始閒了起來。能離開的就都走了,幫人幹些活,效些勞,爲自個賺些錢,胡個口;離不開的人,呆在家中,幹着閒活等到年末,喂着老牛緩緩磨。
每到這個時間,就也是鄉下說婚談嫁最火的時候,最熱鬧的完勝時間,鄉下把那叫做“提親講媒”。大概就是講:“倘若哪一方瞧上另一方,就讓中介人把話講清,講透,喜歡就行,不喜歡就黃了。”裡面這個牽線搭橋,前去講話的人也就是俗稱介紹的人,也是媒人,假如時常幹這種事的媳婦,大家都叫她媒婆娘。
鄉下的提親講媒特別簡單,可能你都能幹,其實就是其中一方的人瞧上另一方的娃娃,要想使自個的姑娘許配給別人爲妻子,或是要想使人家的姑娘給自己家的男孩做老婆,都會讓媒婆去講。媒婆只需要去把那家的想法明確地傳達到另外一家就可以了。
通常來講:幾乎都是男孩那方家裡主動找人去女孩那方的家裡提親,自然也是有女孩這方託人去男孩那方的,就是爲數不太多,極其少的。
正是在這個婚嫁的全勝時期。
一天的晚飯之後,尚多楠老漢又走出門聊天,宋美娜在鍋上整理碗筷,孩子們坐在牀上,學習的學習,寫作業的寫作業,看孩子的看孩子,沒事情的圍在一個很大的竹篩子旁邊掰玉米。
門中猛不防備閃進一箇中年女人,進來就衝着牀上的娃娃們連笑並講:
“你瞧瞧,那麼些娃娃,小小歲數,都那麼乖,那麼明白,那麼能幹,天都暗了,仍在牀上掰玉米,也不出去玩鬧,可真是你爸媽的造化。”
講完也沒有等別人叫她,然後她自己把鞋脫了,上了牀,幫孩子們掰玉米。
娃娃們都不想講話,沒有人搭理她,可她卻沒完地大聲音問這個問那個:
“你上幾年級幾歲了啊?上哪個學校啊?”
“你爸上那兒裡去了啊?你娘幹什麼去了?……”
娃娃們仍沒有人回答,特別是尚麗麗,她一直低頭,使勁地掰着手裡的玉米棒子,這個掰完,級把空的蕊子用勁甩到牀下,接着氣昂昂地再拿來個,然後掰。
來的人一瞧就懂得了什麼,她特意問起尚麗麗來,尚麗麗沒法了,就特別小聲講:
“俺爸你來之前剛走了,俺娘正在鍋邊忙活呢!”講着擡頭看了下鍋邊,恰巧碰上娘阻止的眼光,趕緊低下頭來,繼續做自個的活。
宋美娜開始是在鍋邊忙活的,聞見有人過來,也只顧聽她們講話,忘記忙活,因此沒弄出一點聲音,所以來人認爲家中沒有大人,就有娃娃們。當來的人一聽說大人在家,就瘋瘋火火地趴在牀邊半人多高的矮壁上,和宋美娜拉起了東家長、西家短,說起了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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