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正在滾動播出各地“兩會”代表、委員陸續到京的消息,鏡頭裡,代表委員們春風滿面,背景中,花團錦簇。唐天明斜倚在牀上看着,手機放在邊上,茶杯裡有剛剛纔泡的茶。從前天縣信訪局打來十二個拆遷戶失蹤可能進京上訪的電話後,到現在,他幾乎是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狀態。雖然表面上,他依然時不時地笑着,那是在給自己鼓氣。冷振武和胡憶,一個負責天達集團,一個負責其它在京人士的聯絡。天達集團按照唐天明的佈置,組織了兩百多人的隊伍,分成二十個小組,深入到了車站、機場和北京的一些旅館,並且通過他們的關係,向老鄉輻射。在京人士這一塊,主要是摸了下湖東開發區周邊的在京人士。這十二個人如果到了北京,應該找地方落腳,在京人士很可能就成爲首選。這樣兩個方面結合,等於在北京織下了一張大網,時刻等待着那十二個拆遷戶。唐天明自己則坐鎮駐京辦,一方面與縣裡聯繫,一方面分析各地彙報來的情況。天達集團的二十個小組,這兩天報上來的情況,有一百多起。比如有湖東口音的人出現在火車站,比如在某地下小旅館裡,發現三個湖東人。唐天明給他們的一答覆是:立即留住人。然後,冷振武隨即趕去。冷振武趕不上的時候,王天達和他公司的幾個老總也上陣。結果,這一百多個情況,基本全排除了。茫茫北京,就是不見這十二個人的身影。十二個人哪!可不像當年何書田,就一個人,而且很快就找着了。這十二個人要是真到了北京,又真的堵不住,讓他們去了**,那可就……
明天就是人代會開幕了。
唐天明起牀,喝了口茶,到了辦公室。正是下午,天氣有些陰沉。他又打通了縣信訪局的電話,問情況怎麼樣?信訪局說:還是沒查到。
唐天明嘆了口氣,放電話時,他感到太陽穴有些發麻。他站起來,活動了下身子,電話響了。
宗仁書記親自打來的,問唐天明有沒有找到那十二個人?唐天明說:“宗書記,我們是全力以赴了。連天達集團那邊都發動了。目前沒有人影。他們是不是到了北京?會不會有其它情況?”
“開發區和村都瞭解了。那些失蹤的人家,都說不知道這十二個到底去了哪裡。打其中有些人的手機,也是關機。這事十分重大,你那邊一定要給我盯住。如果北京那邊出事,天明哪,我可就……”
“這我知道。”唐天明說:“還是得加強力量,瞭解他們的行蹤。”
放下電話,唐天明想坐下來,眼前卻一黑,他迅速地抓住椅子,半個身子就跌到了椅子裡。接着,椅子“譁”地倒了。老李在隔壁聽見聲音,趕緊跑來,抱住唐天明,問:“唐主任,唐主任,怎麼了?怎麼了?”
唐天明微微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老李馬上拿起電話,撥了120。又打電話給冷振武,說唐主任昏倒了,正要送醫院。冷振武也有些驚訝,說馬上就趕回來。120已經來了,醫生稍稍作了檢查,說是腦出血,幸虧醫院近,發現及時。到了醫院,唐天明已經昏迷了。醫生說是出血壓迫了腦神經,要立即檢查,確定診療方案。
晚上,謝進、秦鋼和黃濤都過來了。
冷振武說:“確實是太累了。不僅僅身體累,關鍵是精神太緊張。”
“每年‘兩會’前,各地駐京辦都是這樣。我來幾年了,一直如此。”胡憶道:“要是下一步真撤了駐京辦,不知這事誰來做?”
秦鋼道:“肯定還得需要人來做。我前兩天碰到國管局的一個朋友,還談到駐京辦撤銷的事。他說太複雜了,當初他們發文件,就是想解決駐京辦衍生的一些問題。現在看來,深層次的問題,根本就沒觸及。縣級撤了,市級加強。只是利益的一次重新博弈。他們也有些困惑。估計‘兩會’期間,這個也應該是熱門話題。”
“制度缺失,讓基層駐京辦來承擔,這顯然是一種過激行爲。”謝進一開口,就上升到了理論高度,“上層利益分配不公,纔是導致駐京辦當前滋生**的根源。”
“這符合供求理論。”黃濤應道。
唐天明還在昏迷之中,但醫生說沒有大礙。輸液之後,明天應該能醒過來的。冷振武問會不會留下後遺症?醫生說不會,是太勞累,可能伴有小血管出血。如果下次再大面積出血,那可就……因此,酒不能再喝了,一定得注意休息。
二天上午,唐天明醒過來了。
冷振武說:“老唐,醒過來了就好。其它的事我都吩咐了,好好休息。”
唐天明覺得,就像夢一般,深深地睡了一覺。他輕聲問:“沒事吧?”
“沒事。”
“那十二個人?”
“啊!”冷振武道:“真是……縣裡簡直就是太……那些人根本沒來北京,也沒離開湖東,他們耍了政府一回。”
“怎麼回事?”
“老百姓現在也厲害了。他們知道‘兩會’期間,各地都重視上訪這一塊,就約好躲了起來。然後提出條件。這不?縣裡昨天下午研究正式答應了他們的條件,而且提高的徵地款都交到了村民手中。他們晚上就現身了。這不是……依我看,得抓他們,訛詐政府,犯罪嘛!”
唐天明舒了口氣。
冷振武還在火着,說:“我們動用了好幾百人,做無用功。他們倒好,訛到錢了。這不是刁民嗎?刁民!”
“振武,你不能這麼說。沒事了就好。你也回去休息吧。我一個人行!”
“我是得回去休息了。等胡憶來了,我就走。另外,京匯那邊,我想再過去跟楊總談談。這小子居然……”
唐天明想問,卻沒力氣。他側過臉,剛好胡憶來了。
冷振武走後,胡憶說:“冷主任說京匯那邊可能還要花點錢,唐主任,給,還是不給?”
“算了,不給了。”
“唐主任,昨天你昏倒時,真的把我嚇壞了。要不要通知一下王姨?”
“那就不必了,免得她又擔心。這不好了嗎?我知道,就是前兩天沒休息好。那些人找到了,我也放心了。”
下午,唐天明慢慢地起牀,沿着病房慢慢地走了幾步。雖然頭還有些重,但不疼了。他問醫生,到底要休息多長時間。醫生說:這個看你自己。最好是休息個十天半個月的,最少也得一週。唐天明說:我也想休息。可是……
果然電話就到了。
容浩通知說:南州市委書記閻志,正在北京參加人大會議。會議期間,將到南州駐京辦調研。重點調研的問題是縣級駐京辦撤銷。具體時間尚未定,請各駐京辦做好準備,到時提出建議和意見。容浩特別強調,湖東駐京辦要作重點發言。南州縣級駐京辦,正式審批的就湖東和湖西兩個,其它的都是黑頭。當然羅,現在也不管白頭黑頭了,現在是存留選擇的關鍵時機。閻書記是人大代表,他了解情況後,會向人大進行反映的。
唐天明問容浩:那閻志書記的初步意見呢?
你這老唐!容浩笑道:他基本沒意見。不過,我也稍稍探了下,首先執行國辦文件是肯定的。這個,沒有誰願意闖紅燈。主要就是怎麼執行的問題?你有點子,到時一定要好好說說。
我有什麼點子?唐天明咳嗽了聲。
容浩問:病了?
沒有。唐天明說我好好想想,但是不能指望。仁義的劉主任他們都不錯。還有張會長、焦會長等。
容浩說都得說。你是重點。
市委書記到駐京辦調研,這是這幾年“兩會”期間的一個程序性活動。無非是把各個縣駐京辦主任召集起來,與市委書記見個面。書記鼓勵幾句,大家激動一回。然後喝酒,娛樂。但今年,情況顯然不同。今年面對的大環境不一樣了。不是市委書記面對的環境不一樣,而是駐京辦系統面對的環境不一樣。縣級駐京辦存留正在刀鋒之上,滑向何方?是死還是生?前幾天報上就有人評論,說“兩會”之後,將是駐京辦大撤離開始。深層次的分析認爲:國辦發文後,並沒有採取嚴厲的執行措施,主要是考慮“春節”和“兩會”。因爲他們也深知,在這個關鍵時段,駐京辦承擔了大量其它部門和單位無法替代的工作。春節過了,“兩會”再一結束,文件就得進行正常的落實階段。而且,“兩會”上,駐京辦存留肯定是個熱門話題,像唐院士,還專門遞交了關於駐京辦問題的提案。“兩會”代表委員們越重視,中央就越會快速對駐京辦存留下命令。因此,“兩會”後,駐京辦存留見分曉,唐天明覺得是比較可信的。至少會有響應,會有態度,會有動作。
當然,這一切,其實決定權都不在駐京辦手裡。駐京辦主任就是在一塊說破了嘴皮,也不見得能有成效。撤與不撤,只有領導能定。而領導怎麼定,還得看上面的態度堅定不堅定。就像宗仁書記。早就彙報過了,駐京辦要撤,他的態度基本上是含糊的。這是明智的。如果他同意撤,也許是個損失;如果他堅持不撤,可能會受到處理。觀左右而定奪,這是上策。從國辦文件1月19日出臺,到現在爲止,唐天明還沒聽到過江南省領導就此事表態,也沒接到任何關於駐京辦撤還是留的指示。可見,領導們要麼沒將國辦文件當回事;要麼,就是也在觀望。官場規則是一樣的,雖然官有大小,只要在規則之內,無非是逶迤有別,最終還是殊途同歸的。
劉梅打來電話,說桐山的王虛王主任向他們縣市彙報了,領導們很贊成,同意與南州市一道,來共同爭取江江高鐵。她問唐天明:“下一步怎麼辦?”
唐天明說:“迅速打報告。然後遊說‘兩會’期間的一部分代表委員,請他們遞話。同時,請兩市領導出面,與國家發改委對接。爭取在“兩會”期間,將這事造出輿論,形成初步影響。”
劉梅說:“那報告?唐主任你看……”
“這回,劉主任你是指望不上我了。我正在病牀上。不過沒大事。你和王主任商量後定吧,要快。定好後,給容浩主任彙報下,請他給市裡彙報。”
“唐主任病了?要不,我過去看看?”
“不必了。你們先搞報告吧。我提醒一下,這事最好請你們縣的發改委搞。他們有經驗,知道怎麼搞合適。”
劉梅說:“那好,就按唐主任的意見辦。你好好休息,報告搞出來後,就送你。” 最後的駐京辦43 百姓上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