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京辦沒事的時候,閒得人都有些發慌。仁義那辦公室裡,都是同事;街上,也都是熟人,走到哪,談到哪。心靈裡被充塞滿了,哪還有多少時間去寂寞去感傷。可是在這,劉梅是一個人,一個人的駐京招商辦。北京城裡雖然也有一兩個同學,但人家都忙,你不能把有閒的一面,老是展示給別人,這會讓人看扁了你。至於像池強這一類人,是不能多來往的。接近而有距離,親密而有分寸。太遠了,需要幫忙的時候,找不着。太近了,他會企圖走進你的心裡,你的身體裡,你的一切生活之中。還有就是那些因爲工作而認識的官員們,那是深水炸彈,炸完了你再去轟炸別人。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碰,連想都別想。
京城居大不易!
大不易啊!
快十一點的時候,劉梅的手機響了,一看,竟然是唐天明。她接起來,唐天明問:“劉主任哪,在辦公室吧?”
“在!唐大主任怎麼突然想起小女子來了?”劉梅有意這樣說,有兩次在一塊吃飯時,唐天明就直接喊她小女子的。
“哈哈,記仇了?你這個小女子。在辦公室的話,我馬上過去。”
“馬上過來?唐主任有什麼吩咐吧?”
“沒吩咐,正好到了你這邊。老鄉看老鄉嘛!等着,稍後就到。”
唐天明居然要到仁義駐京辦來,這着實讓劉梅吃了一驚。雖然都在北京,見面也不是太少,但都是在宴會或者開會的場合。到目前爲止,劉梅還沒去過其它縣的駐京辦,他們也沒來過。對於唐天明,劉梅的印象是很深的。這人到駐京辦之前,就是縣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聽說這幾年在南州十個駐京辦中,唐天明從北京“撈”回的東西最重最有分量。容浩主任幾次在會上,就說到唐天明靈活處理維穩和信訪工作,湖東有八萬建築工人在北京,卻沒有出過什麼大事,這很了不起。有很多事,都是唐天明細心工作,一一化解的。唐天明這人開放,但又是有尺度的開放;從他身上,你稍微看上幾眼,或者聊上幾句,就能感覺到成熟與穩重,大度與靈活,通透與心計。這樣的人,正是值得劉梅學習的人。所以,唐天明要來,劉梅既吃驚,又有些興奮。
雖然唐天明說就在附近,但這隻會是託辭。他親自來,應該是有事相商的。
果然,唐天明一到,剛坐下,喝了口茶,就說:“劉主任,我想請你幫個忙。”
“好啊!我就說唐主任這大忙人,怎麼會無事來我這小女子辦公室呢?果真有事。那就說吧!”
“別伶牙俐齒的,擔心嫁不出去。桐山駐京辦也就在你們這上面吧?”
“上面五樓。”
“主任是不是姓王?”
“王虛。找他有事?”
“也沒什麼大事。他正在和我們談同一個項目。我想跟他交換下意見。他人不在吧?”
“不知道。我打電話看看。”劉梅說着,就打賓館內線,沒人接;又打王虛手機,響了十幾聲才接了。劉梅問:“在哪呢?”
王虛笑着,說:“在房間。”
“胡說。我打了你房間電話了。到底在哪?湖東駐京辦的唐主任想找你。”
“湖東?唐主任?啊啊,啊!我不在北京啦,正在秦皇島這邊。等我回去再說。代我跟唐主任解釋下。”
“那好,回來聯繫。”劉梅收了線,搖搖頭。
唐天明剛纔聽着,王虛先並沒說不在北京,但聽到湖東時,就改口了。這恰恰說明了王虛心裡有鬼。知道了這一點,今天這一趟也就沒有白跑。他起身正要告辭,劉梅拉住了他,說:“唐主任難得到仁義駐京辦來視察,怎麼能這麼匆匆?仁義是個好客的地方,起碼的待客之道還是懂的。中午,就讓小女子陪唐大主任共進午餐吧!”
“看來我是得罪劉主任了。一口一個小女子的,以後再不說了。不過,我倒覺得也無妨。小,好啊!年輕,美麗,知性,多好!女子是事實,你未必能說成是男人吧?哈哈,能與劉主任共進午餐,也是人生之樂事啊!你們不是還有位同志嗎?”
“老添,他基本不來上班,他家就安在這邊了。”劉梅又問唐天明春節期間活動的事,說仁義本來也想搞一下。可是,一來仁義在京的人不多,二來她一個人根本就忙不過來。這不,縣委書記馬上又要過來。這駐京辦工作也真不是……許多不知道的人,以爲駐京辦了不得,天天在北京呆着,多幸福。其實啊,我來這麼長時間,才真切地感到:難哪!當然,比起唐主任來,我還只是開頭,還是個幼兒園學生。不過,我也感到壓力大,比起在家裡,辛苦多了。
唐天明喝着茶,又點了煙,說現在才知道?駐京辦外面看起來是肥肉,裡面其實全是骨頭。就是這瘦骨頭,你還得慢慢地啃,啃出味道,啃出水平來。這不容易啊!我剛到北京時,有大半年頭都是暈的。工作無從下手,人事一點不熟,簡直就是一個第一次進城的老農民,被皇城的氣象一下子給嚇懵了。工作順了後,駐京辦卻又不斷地受些質疑,非難。有人說駐京辦就是**辦,縣裡領導中也有不同的意見。你搞了錢回去,他們說好。你用了錢,他們要問用到哪兒去了。小小的駐京辦,不就兩三個人嗎?一年上百萬的經費,幹什麼了?你說幹什麼了?還不是用在你們自己身上,用在爲你們搞錢拉關係上。他們可不管這些。好在現在徹底習慣了。臉被批評多了,就僵了;心被傷得久了,就起繭了。你也是,慢慢地,就適應了。
劉梅笑着道:也只有慢慢適應了。慢慢來吧,以後還請唐主任多指導。
唐天明的手機振動了下,是短信。他拿起來,南州駐京辦主任容浩在短信中告知:國辦文件正式出臺了,駐京辦撤在旦夕。
劉梅也接到了,看着,愣了會。
唐天明問:“也是容浩的吧?”
劉梅說:“是的,可這……”
“這早就傳着了。看來這回來真的了。快上網看看,網上應該有的。”
劉梅打開網頁,關於駐京辦的新聞已經掛在主頁上了。《國辦印發關於加強和規範各地政府駐北京辦事機構管理的意見,駐京辦面臨大撤銷》。新聞裡面對國辦文件進行了闡釋。說國辦要求:除各省、自治區、直轄市、新疆建設兵團、副省級市駐京辦事機構外,其餘各級政府和職能部門在北京設立的駐京辦事機構,均在撤銷之列。要求在半年內,也就是7月19日前全部完成。文件同時強調,各級駐京辦事機構撤銷後,不得以任何其它方式存在。將從財政供給、人員編制等源頭上加以控制。
新聞之後,對駐京辦的背景,多年來,對駐京辦的整理與存留之爭,全面進行了分析。同時配發了評論員文章,認爲駐京辦撤銷,有利於扼制“跑部錢進”,有利於打擊**,有利於黨風廉政建設。
“唉!看來狼是真的來了!好!不過……”唐天明將燃到將盡的煙放到菸灰缸裡,說:“國辦發這樣的文,應該還是第一次。說明了中央是有決心的。但對駐京辦的分析,又確實有些以偏概全了。”
“我也覺得是。這等於把所有的責任,全部攬給駐京辦了。駐京辦有這麼大能耐?是誰給了駐京辦的土壤?還不是上面!”劉梅也有些不平,說話聲音就大了,“這事,我看不一定搞得下去。一萬多家,能說撤就撤?”
“縣級的倒是小事。無非是兩三個人而已。退了房,捲了鋪蓋,立馬走人。可市一級呢?許多市駐京辦都有產業。省級更不用說了,飯店,賓館,有的還涉足了房地產。那麼大的攤子,想撤難哪!只要能留一寸長的根在,很快就會長出更加茂盛的青草。”
“這上面說省級是不撤的。市級倒是模糊。”
“山東濰坊早在幾年前就撤了駐京辦,現在後海那邊還有大量房產。駐京辦據說在京總資產有幾百億之多,搬不走,也帶不動。另外就是,正式批准了的駐京辦撤,那麼,像你們仁義這可叫招商辦呢?怎麼辦?”
“怎麼辦?誰知道!吃飯去吧,他撤他的,我們還得吃飽。”
到了餐廳,劉梅點了一個大菜,兩個炒菜,一個湯,又從房間裡拿了瓶五糧液來,說:“唐主任,本來中午是不喝酒的。一來是你來了,二來正好碰上國辦發了這麼個文件。這個日子有紀念意義。爲此,我們也得喝一杯,是吧?”
唐天明倒爽快,“是得喝點。我也這麼想。劉主任就是善解人意嘛!難怪那麼多的人都喜歡劉主任。好!”
“喜歡我?”劉梅邊倒酒邊笑道:“都半老徐娘了,喜歡我那是戀老癖。”
“你老?這不是在罵我老嗎?你這小女人!”唐天明端起杯子,聞了下酒香,說:“你比我兒子才大兩三歲吧?我是懂事得遲,不然……”
“我覺得你是懂事得太早了呢,不然……”
兩個人都不說了,只是相視一笑。玩笑話得有分寸,說到正點,突然剎住,便有回味。否則,往往就太過了。過了,便粗俗,便不美了。
因爲喝了酒,唐天明下午便留在賓館,劉梅替他開了個房間。他一覺睡到了下午六點。中間,手機曾響了幾次,他都沒接。一瓶酒,劉梅喝了四兩,他喝了六兩。後來兩個人又各自喝了瓶二鍋頭。按理說,國辦發了撤銷駐京辦的文件,心理上或多或少應該有些疙瘩。可是,兩個人一喝酒,這疙瘩馬上就消了。酒能融胸中塊壘,還真的不假。可是,塊壘真的能融得了嗎?不過是酒入愁腸,得一時之快罷了。
唐天明醒來,頭就有些疼了。
劉梅敲門問唐主任好些了沒有?唐天明起牀開了門,說難受。太喝多了。兩個人喝酒不比一大桌子人。一大桌人喝酒,那酒一半是喝了,一半是灑了。兩個人喝酒,彼此看着,酒可都是一滴一滴地進入了身體。人多喝酒,拉拉扯扯,酒氣也揮發了。兩個人面對面的喝酒,君子之狀,酒意全浸進了骨子裡。劉梅說我也多了,到現在胃裡還燒得慌。晚上,我已經給餐廳打了招呼,讓他們熬了稀飯,就着鹹菜,喝着舒服。
“這好!劉主任,不好意思了。”
劉梅道:“我的唐哥哥,有什麼不好意思?過幾天駐京辦撤了,可就……”
唐天明聽着,女人還是天生感傷的。說着說着,就有情緒了。他就沒再說,而是和劉梅一道下樓吃了稀飯。果然是好稀飯,吃着粘稠。鹹菜當然沒有湖東的小鹹菜的味道,不過,在北京七年,也習慣了。
吃完飯,唐天明告辭出來,劉梅一直送到大門口。唐天明說:“劉主任,記着,國辦發文的這一天,我們是一起度過的。”
“當然記着。”劉梅說:“我回頭看見王虛,就給你通知。”,搬不走,也帶不動。另外就是,正式批准了的駐京辦撤,那麼,像你們仁義這可叫招商辦呢?怎麼辦?”
“怎麼辦?誰知道!吃飯去吧,他撤他的,我們還得吃飽。”
到了餐廳,劉梅點了一個大菜,兩個炒菜,一個湯,又從房間裡拿了瓶五糧液來,說:“唐主任,本來中午是不喝酒的。一來是你來了,二來正好碰上國辦發了這麼個文件。這個日子有紀念意義。爲此,我們也得喝一杯,是吧?”
唐天明倒爽快,“是得喝點。我也這麼想。劉主任就是善解人意嘛!難怪那麼多的人都喜歡劉主任。好!”
“喜歡我?”劉梅邊倒酒邊笑道:“都半老徐娘了,喜歡我那是戀老癖。”
“你老?這不是在罵我老嗎?你這小女人!”唐天明端起杯子,聞了下酒香,說:“你比我兒子才大兩三歲吧?我是懂事得遲,不然……”
“我覺得你是懂事得太早了呢,不然……”
兩個人都不說了,只是相視一笑。玩笑話得有分寸,說到正點,突然剎住,便有回味。否則,往往就太過了。過了,便粗俗,便不美了。
因爲喝了酒,唐天明下午便留在賓館,劉梅替他開了個房間。他一覺睡到了下午六點。中間,手機曾響了幾次,他都沒接。一瓶酒,劉梅喝了四兩,他喝了六兩。後來兩個人又各自喝了瓶二鍋頭。按理說,國辦發了撤銷駐京辦的文件,心理上或多或少應該有些疙瘩。可是,兩個人一喝酒,這疙瘩馬上就消了。酒能融胸中塊壘,還真的不假。可是,塊壘真的能融得了嗎?不過是酒入愁腸,得一時之快罷了。
唐天明醒來,頭就有些疼了。
劉梅敲門問唐主任好些了沒有?唐天明起牀開了門,說難受。太喝多了。兩個人喝酒不比一大桌子人。一大桌人喝酒,那酒一半是喝了,一半是灑了。兩個人喝酒,彼此看着,酒可都是一滴一滴地進入了身體。人多喝酒,拉拉扯扯,酒氣也揮發了。兩個人面對面的喝酒,君子之狀,酒意全浸進了骨子裡。劉梅說我也多了,到現在胃裡還燒得慌。晚上,我已經給餐廳打了招呼,讓他們熬了稀飯,就着鹹菜,喝着舒服。
“這好!劉主任,不好意思了。”
劉梅道:“我的唐哥哥,有什麼不好意思?過幾天駐京辦撤了,可就……”
唐天明聽着,女人還是天生感傷的。說着說着,就有情緒了。他就沒再說,而是和劉梅一道下樓吃了稀飯。果然是好稀飯,吃着粘稠。鹹菜當然沒有湖東的小鹹菜的味道,不過,在北京七年,也習慣了。
吃完飯,唐天明告辭出來,劉梅一直送到大門口。唐天明說:“劉主任,記着,國辦發文的這一天,我們是一起度過的。”
“當然記着。”劉梅說:“我回頭看見王虛,就給你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