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省政府二處,這幾個字一下子戳到了唐天明的心上。他立即熱血上涌,都琳琳,當時的小都,馬上就活靈活現地站在自己面前了。應該有八年了吧,是他來駐京辦前的一年。那是在湖東賓館。那次唐天明喝了他歷史喝得最多的一次酒。酒後,一直到二天早晨,他幾乎處於失憶的狀態。但據說,就是那次,他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從**上背叛了妻子王紅。他想不起來細節,而都琳琳二天若無其事。都琳琳回省城後,兩個人也通過幾次電話,工作聯繫,外加朋友問候。到駐京辦後,兩個人就根本沒聲息了。卻不想,八年後,她突然冒了出來。人生最大的意外,也許就是你心底裡早已被掩埋了的東西,又活生生地跑到了你面前來,讓你看,讓你回味,讓你疼痛和不安。
“我到駐京辦了。”都琳琳聲音裡有喜悅。
唐天明更一驚,她到駐京辦了?他本能地走到門口,朝外望了望,然後纔想起,她說的應該是省駐京辦,便道:“調來了?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才來報到。昨晚上翻駐京辦人員名錄,就翻到你了。真是巧啊,人生何處不相逢。你們駐京辦在哪裡?”
“在……五道口。”
“五道口?我知道。那地方我去過,離中關村不遠。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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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不遠。很多大學在這邊。”
“那好,邀請我去看你吧?”都琳琳這話俏皮,唐天明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就道:“當然好。過來吧!”
都琳琳一笑,這笑聲,讓唐天明心裡又起了漣漪。這笑聲竟然有些熟悉,清脆中帶着幾分嬌嗔。那一夜失憶的深處,似乎就有這笑聲迴盪着。事實上,這麼多年來,經常在夜夢之中,他都能聽見這笑聲。但他從來就沒有弄明白這是誰的笑聲,爲什麼出現在了他的夢裡?心理學家說,夢是真實生活和個人願望的反映。那麼,這笑聲要麼是生活中曾經經歷過的,要麼就是他理想中的。後者絕無可能,那隻能是前者。而誰的笑聲,又能如此頑固地佔據着他的夢境呢?在湖東的中層幹部中,唐天明的作風是一向得到大家首肯的。工作作風踏實,生活作風也同樣是一絲不苟。可這笑聲……現在,他終於找到了。就是都琳琳,就是她的笑聲,一直閃爍在他的夢裡。
唐天明拍了腦袋,示意自己鎮靜。
都琳琳笑聲停了,說道:“唐主任,還是當年那麼風流瀟灑吧?”
“老哪!”唐天明感慨道。
“怎麼會老?你是棵不老鬆呢!改天我去拜訪唐主任,有好多事情還得向你請教。”
“請教談不上。你是領導。來坐坐吧,也檢查檢查基層駐京辦的工作。”
“那好,說定了。見面再說。”都琳琳掛了電話,唐天明才發現自己握着話筒的手已經全是汗水。他拿紙巾使勁地擦着,然後起身關了門。回坐在沙發上,閉上眼。都琳琳的身形一下子清晰了。嬌小的身材,高挑的鼻子,說話時,鼻子總是一動一動的,像動畫片中的精靈。那次到湖東,她是跟着處長他們一道的,印象中,酒喝了不少。晚上,唐天明又陪他們唱了歌。然後,唐天明就不記得了,似乎是送他們回賓館。再然後,唐天明就失憶了。只是那笑聲,還時時泛起。難道那笑聲中,真的……
人有時候也是模糊的,模糊到連自己都無法肯定。
一上午,唐天明的心思都不安靜了。胡憶進來,說錢已經取出來了,問要不要交給冷主任。唐天明說你自己裝了,一道過去。胡憶有些遲疑,唐天明問:“怎麼了?”
“冷主任他,唉!剛纔他給我發短信,讓我把錢直接給他。說這事不能人多,多了不方便。”
“別聽他的,你一道去。”
“我就怕冷主任他不高興。這人做事,有些特殊,我們這做下屬的,還真爲難。”
“啊,有什麼爲難?我說的嘛!”唐天明本來想說“快了”,但臨時還是改了口。胡憶說:“既然這樣,我再給冷主任彙報。”
縣級駐京辦雖然只是座小廟,只有三個人,可是情況也不是外面想像的那樣和諧。現在全國上下都在是建和諧社會,其實,和諧只是個相對的概念。再和諧之中,也還有不和諧。就像交響樂,宏大之中,往往也偶爾蹦出一兩顆過於低沉的音符。一個人的心中尚且有千思百想,何況三個人?胡憶夾在其中,像竹筒中的老鼠,受着氣,這唐天明不是不知道。他清楚得很。但他也不能說什麼。本來就三個人,再說破了,矛盾明朗化了,那還怎麼搞工作?他一直信奉同船過渡都是緣,在一個單位工作也是緣。爲着緣,就得有些隱忍,就得圓通。今天吵得面紅耳赤,也許明天就離開了,不再在同一個單位。以後的見面自然尷尬,何必呢?真的沒必要。只要不是原則性的大問題,就放手吧。放手也是一種信任,更是一種能力。放手的原則是既能放得出去,更能收得回來。不敢放手的領導,原因就在於他怕放了,收不回來。而敢於放手的領導,往往是收放自如。放出去的部下,就像風箏,再飛得高,只要手中的線一緊,馬上就能乖乖地回到地面。
這是領導者的藝術,也是領導者的胸懷!
星期六下午,唐天明早早離開了駐京辦。他首先到五道口前面的形象設計中心做了個頭發。說是形象設計,其實就是將長得太長的頭髮給理短了,稍稍用吹風再吹下而已。他一向不喜歡在頭髮上下功夫,當然,也不能忽視。每天早晨,起牀後他必是好好地梳理一番,雖然比不上女人,但整潔、清爽,這一直是他所堅持的。頭髮做好後,他驅車直接到音樂學院。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把車停在門口,而是找了個停車場。停了車後,就下來步行,邊走邊找吃飯的地方。人是鐵,飯是鋼,吃飯的問題還得解決。本來,他想請方小丫一道出來吃飯的,考慮到她晚上要演出,可能這個時候會有些演出前的準備,就一個人看中了一家叫“故鄉小吃”的小店。進了門,一看店裡熱鬧得很,大部分桌子都坐上了人。他正猶豫,老闆過來招呼他:“先生,到樓上吧,樓上有雅間。”
湖東口音!這讓唐天明一激凌。唐天明也用地道的湖東話道:“老鄉?”
“哈,老鄉!”老闆拍了下大腿,說:“到現在,我來北京半年了,只碰到過兩個老鄉。一個是你,另一個是音樂學院的女學生。”
“那學生我認識。”唐天明說着,問:“生意挺好的嘛!”
“還行。只是各種名目的費用不少。也賺不了多少,養家餬口而已。”老闆領着唐天明上了樓,又朝後面看看道:“一個人?”
“一個人!”
“那來點什麼?要酒嗎?”
“就來個小炒,再加上一碗湯。酒就不用了,晚上有事。”
“好咧,等着就來。”
不一會兒,菜就上來。一盤子青椒小炒,一個雞蛋紫菜湯,清清爽爽,也可口。唐天明邊吃邊想:真是天涯何處無老鄉。湖東人在北京做建築的多,做餐飲的,這還是一次碰到。他邊吃邊想,手機響了,方小丫發來短信,問唐主任到了哪裡,能來看演出嗎?他回了句:肯定來,到時見。丫頭!
老闆又上來了,邊在圍裙上擦着手,邊遞了支菸給唐天明。唐天明問:“以前在哪裡做?”
“原來在廣州。去年孩子考到北京來了,就轉過來了。”
“孩子在這上學?哪個大學?”
“農大。”
“農大?那可就在我那邊上,五道口。怎麼沒到那地方開店呢?”
“沒位置。四處找,正好這店別人要退,就租下來了。小本生意,管着過日子,孩子也正好有個照應。”
“那倒是。”
“飯菜還合口味吧?”
“相當好。”
“先生在北京工作?”
“啊,是駐京辦。其實還是湖東的,只是住在北京。”
“駐京辦?聽說過。上次還看到一本書,就叫什麼駐京辦主任,就是寫你們的吧?不過,內容確實有些……”
“那是小說。真實的駐京辦也不是這樣的。你看我,還不是在你這小店一個人吃飯?那是誇張!”
“啊,我想也是。”
唐天明吃完了,掏出錢要付。老闆趕緊道:“算了,算了。能碰上個湖東人,高興着呢,哪還能收錢?下次再來,味道不好,也包涵着。”
“哈哈,那好,下次再來。”唐天明看了下時間,正好是六點半。方小丫的演出是七點半,還有一個小時,他就告辭出來。出門時,他掏出一張五十元的票子,堅持放到了老闆的手裡。老闆追出老遠,非得還他。他加快了步子,拐進了旁邊的巷子,背後還聽見老闆在說:“怎麼能收錢呢?怎麼能收錢呢?真是……”
唐天明笑着,心想老鄉就是老鄉。湖東人在外多,精明,工於算計,這是這個羣體的共同特色。但是,湖東人又十分通人情,大事上不糊塗,小事上講風格。湖東人重教,孩子讀書,往往是家庭的一大事。這些年,不少家庭基本生活就圍繞着孩子轉。像這老鄉小店的夫妻倆,孩子在京上學,他們也就跟來了。唉!唐天明又想到唐凱,唐凱雖然在讀博,可還是孩子氣。至少在他和王紅邊上,兒子再大,還是兒子。他轉了一圈,回到停車場,坐在車子裡,給唐凱發了個短信:方小丫今晚上臺演出,祝賀她吧!她的手機號是……
不到三分鐘,唐凱的短信來了:早知道了,給她快遞了鮮花。
唐天明看着短信,驚呆了。兩個孩子不就上次見過一面嗎?居然都玩到送花這一步了,真了得。年輕人哪!自己還在想着送不送花,爲此而苦惱。兒子的花都早已送到了,看來這兩個傢伙,還真的能有點意思。要是那樣,倒真的很好。上次唐凱和方小丫在駐京辦見過一面後,他給王紅打電話提到這事。王紅卻無所謂。王紅說:音樂學院的孩子,有點……小丫現在是好,可是將來……你也不能一直看着。眼看駐京辦都要撤了,我不太放心。
不會的,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唐天明雖然嘴上這麼對王紅說着,可心裡也有些拿不住了。音樂學院一向以開放著稱,搞藝術的嘛,不開放能行?女孩子一開放,那結果……不過,其實也不用着急。任何事都是緣,就讓兩個孩子去邊走邊看吧。這不,快遞送花了,下一步,也許就坐着城際高鐵,親自來送花了呢!
七點半,唐天明進了音樂廳。他特地找了個角落坐下。方小丫的節目在中間,她一共唱了兩首。都是民歌。但是,唐天明聽着卻沒那麼甜了,沒那麼樸素了。大概是學習了科學的發聲方法,一般人就難以聽出原生態的味兒來了吧?中間,有人給方小丫送上了鮮花,主持人說這是遠在天津的方同學的朋友送來的。唐天明就知道那是唐凱。演出結束後,唐天明和方小丫匆匆見了一面。唐天明祝賀演出成功。方小丫紅着臉,說:“唐主任能來,我太高興了”,說着,竟猛地親了下唐天明的臉頰。唐天明一時懵着,方小丫卻跑走了。 最後的駐京辦14 方小丫今晚上臺演出(2)地址 html/14/148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