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登閣的謝恩摺子,給了正統皇帝很大的底氣。
不是因爲這個摺子上面講了什麼道理。
都是文人,認定了的事,誰也說服不了誰,道理這種東西只不過是文字遊戲而已。
主要是這道摺子就是尤登閣這個內閣大學士的政治表態。
——他支持池旭入閣。
尤登閣在內閣已經有十幾年的時間,雖然這幾年在王大學士入閣之後,他這一個派系受到了很大的打壓。
可是王大學士入閣之前,他這一派可以說得上是權傾天下,朝堂之上他的聲音最大,黨羽衆多。
如果不是丁憂回家,仕途中斷,王大學士就算是入閣,也掀不起什麼樣的風浪。
現在他那一派雖然有很多重要職位的人被貶謫到地方上去,甚至還有一些人問罪下獄,可是現在依然在朝廷的官員還是有着不少。
如果尤登閣能夠讓他這一派系的人都支持池旭,對那些反對池旭的人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文官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上不得陣,殺不了人,他們和皇帝較勁,最終極的手段就是請辭,集體罷工,讓整個國家的行政系統癱瘓。
一般遇上這種情況,皇帝只能夠認輸。
但是這種情況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得集體請辭,他們的請辭能夠讓整個國家的行政系統癱瘓。
如果尤登閣那一派的人都去支持池旭,就算反對池旭的所有官員都辭官,也沒有辦法讓整個國家的行政系統都癱瘓下來。
雖然不能夠和以前一樣的運轉,但是,也不至於崩潰。
而且只要幾個月的時間,讓那些貶謫在外的尤派官員調回來,就能夠恢復正常運轉了。
所以這個殺手鐗他們使不出來。
如果這個時候他們請辭,正統皇帝會很痛快的批准,正好改革路上少了幾個礙腳石。
所以他們只能夠認輸。
三天之後,沒有人找出“三甲進士不得入閣”這樣的文字規定,正統皇帝再次提名池旭入閣,沒有人再去阻止,池旭也得以順利入閣,成爲那個建立之後第一個非一甲進士入閣的大學士。
他的品階也被正統皇帝特擢爲從一品。
這也讓一些不是一甲進士的大臣們暗自振奮,覺得他們也有了登頂的機會。
只不過池旭入閣之後,他和王大學士那一派的關係變得微妙了起來。
在這一次池旭入閣,反對聲音最大的就是王大學士那一派。
雖然反對的那一派只屬於靠近梅翰林的,王大學士以前的那些人並沒有攻訐池旭,但是也沒有對他伸出援手。
池旭和裘伯賢一樣,很早以前就跟隨着王大學士,正是因爲那樣的原因,在御史臺坐了十幾年的冷板凳,當了十幾年官,還只是一個正八品的御史。
就這樣的淵源,他承受攻擊的時候,王大學士這一個派系沒有一個人幫他說話,多少都讓池旭感覺到寒心。
池旭入閣之後,前來向他道賀的也只有國子監的那一些同僚,那些舊故一個都沒有過來。
在他看來,那些以前的朋友太不夠朋友了。
可是在他那以前的朋友看來,卻是池旭背叛了王大學士這一派,背叛了他們。
因爲在朝堂之上支持池旭的,竟然是尤登閣那一派的人。
支持的力度還非常的大,差不多等於是動用了那一派在朝廷所有的力量來支持他。
很難讓人相信這不是尤登閣和池旭兩個人私底下做了什麼政治交易。
而尤登閣是什麼人?
那可是他們以前的死敵。
在王大學士那一派看過來,池旭爲了入閣,竟然勾結他們以前的死敵尤登閣,那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就算是王大學士在內閣中見到了池旭,也是很疏遠的表情,讓池旭非常的難過。
王大學士是他的座師,也是他跟隨了二十幾年的人,人品和學問都一直是他非常尊重的,可是沒有想到因爲入閣的事情,竟然形同陌路。
梅翰林爲了入閣,早期就想和王大學士這一派進行切割。
現在入閣之路被阻,他也就趕緊的停止了那樣的切割,又努力的爲以前的切割進行彌補。
可是池旭原本沒有那種想法的,卻因爲入閣的事情,已經和王大學士那一派作出了徹徹底底的切割。
入閣幾天,他的心情都非常的不好,完全沒有進入內閣成爲大學士的那種喜悅感。
過了幾天,有人過來傳話,說尤登閣離京在即,離京之前想跟他談一談。
池旭答應了這樣的邀請。
他也有很多話想要跟尤登閣談一談。
到現在他還是沒有想明白,爲什麼尤登閣那一派的官員會突然來支持他,爲什麼尤登閣又會在謝恩折裡,以死相保,支持他進入內閣。
他從內閣退下之後,就去了尤登閣的府上。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尤登閣的府上。
雖然都在一座城裡面,可是因爲是政敵的緣故,他從來沒有踏過尤府的門。
這是第一次。
現在尤登閣正準備離開京城,回到南方的老家,府邸裡很多人在收拾東西,將能夠帶走的東西都帶走。
因爲這一次他謝恩摺子幫了池旭一把,等於也是幫了正統皇帝一把,所以他的離職並沒有受到刁難,甚至還受到了正統皇帝千兩黃金的賞賜。
池旭上門的時候,就看到很多人在那裡拆出東西。
雖然有那麼多人在那裡忙忙碌碌的幹着活,可是池旭只看到了一片荒涼,生出一種樹倒猢猻散的感覺。
再過幾天,這座府邸原來的主人就會撤走,接下來也不知道有沒有接手的人。
很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一座豪華的府邸就變得一個人都沒有,成爲野狐社鼠的安身之所。
在尤登閣的書房,他見到了尤登閣,那個敵對派系的領導人。
尤登閣年齡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現在鬚髮蒼白,已經是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衰老很多。
“也許他這段時間是真的生了重病,纔會看上去如此衰老。”池旭這樣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