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憐,或者此時應該叫她紅袖,驟然褪下之前僞裝的溫柔模樣,上來便一把拽住李通的領口,眯起了眼睛,語氣危險地問:“告訴我?你爲什麼選她?是不是因爲她長得漂亮?”
李通被嚇了一跳,但還是立刻搖頭。
“那是爲什麼?!”
“你不把他放下來,他怎麼回答你?”葉豔,同樣也是聶棗抓住紅袖的手,迫她鬆開。
李通終於被放了下來,他驚魂未定的看着已經完全不似一個人的紅袖,隨後在聶棗含笑的表情裡放鬆下來,開口:“……葉憐姑娘……的確是很體貼可愛,但……”
他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繼續道,“……總還是有些不懂事。我來得這些日子裡,葉豔姑娘每日都替父母上香,而葉憐姑娘卻一次都沒有。我孃親去世前告訴我,娶妻時一定要看她的孝心,若連父母都不好奉養又怎麼能奉養好自己的夫君,咳咳咳……還有葉豔姑娘從未說過葉憐姑娘一句不是,有什麼都是讓我先去找葉憐姑娘……葉憐姑娘卻對我說葉豔姑娘一貫就是冰冷的脾性,但我不這麼覺得……除此以外,葉豔姑娘雖美卻從不賣弄容顏,心靈手巧做事實在,瞧着像是好好過日子的人……”
李通越說越順,紅袖的臉色卻越來越不好看。
“……不過讓我下定決心的還是看到了媒婆給葉豔姑娘的提親書,是有人想要娶葉豔姑娘的,可她卻絕口不提,想來也是擔心葉憐姑娘你一個人,纔不肯嫁去的……這樣好的女子,不僅僅是容貌,更是品行,纔是我真心所求……”
聶棗沒有管李通,而是轉頭看向紅袖:“你認輸了麼?”
紅袖沉默地咬着脣。
她和聶棗本就是完全不同的攻略方式,紅袖喜歡靠絕對美豔的姿容,而聶棗則喜歡攻心。
但這一次,規則是令主下的,他讓她們用對方的方式進行攻略,所以紅袖是相貌清秀而平常的葉憐,聶棗卻是美貌驚人的葉豔。
就算是攻心也難不倒她,更何況只是這麼個土老帽,紅袖這麼想着,於是一心一意做一個體貼入微的紅顏知己,而且這幅皮相雖然普通,但笑起來卻也是清麗可人。反觀聶棗,雖頂着美貌容顏卻不知利用,更不去主動接近李通,紅袖差點都以爲聶棗選擇棄權,換做是她早用這張臉蛋把人迷得七葷八素了。
可千算萬算沒能算到,這傢伙頂着這樣一張臉,用的竟然還是攻心的法子。
“噗通。”
李通驟然倒地,空氣裡飄起了*散的氣味。
是白芍來了。
而她身後的赫然是令主本人。
“看來結果已經出來了。”令主連看都沒看一眼倒地的男人,直直望向那個因他進來而伏跪在地的聶棗,“做的很漂亮,就算用這樣的容貌依然能讓他覺得你是一個樸實可靠的好女子。”
稱讚的話,口氣裡卻半分聽不出稱讚的意思。
“不過……”令主的話語停頓了一瞬。
“我說過,這次比的是交換,你用得仍然是你攻心的辦法,而紅袖這次則是照規則用你的辦法,她技不如你也是情有可原。”
“……就規則來說,是你輸了。”
聶棗沉默了。
就連紅袖都覺得有些過分,畢竟是個人手段,她又何嘗沒有試圖用容貌勾引李通,只是條件實在不足而已。
“怎麼了,不服氣麼?”令主問。
然而沉默半晌後,聶棗卻只道:“我認罰。”
強詞奪理又怎麼樣,在鬼都,令主就是一切規則,他說輸,就沒人敢說贏。
無數鮮血淋漓的教訓都在體現着這一點。
兩個木牌被丟到了聶棗的面前。
聶棗無聲的撿起,即便一隻指甲已經因爲緊握而差點嵌入肉中。
“不過下跪行禮就算了罷。”令主看向紅袖,“畢竟你也不算贏。”
紅袖同樣伏跪在地:“是的,令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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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主這次擺明了袒護紅袖嘛!這都不算輸還有什麼算輸的啊!”
白芍倒是在替聶棗抱不平。
聶棗掂量着那兩個牌子,臉色實在談不上好看:“這話令主在的時候你怎麼不說。”
白芍很直接:“我還不想死!”
對,白芍不想死,她也不想。
令主擺明了,是不想讓她那麼快達到那個數字,接了紅袖的任務,她明年至少有一半時間是在白忙活。
想着,她再次翻開紅袖選擇的木牌。
帝國的七皇子,那個人的堂弟。
夏白澤。
聶棗翻閱着記憶,卻只能依稀記得一個蒼白瘦弱的身影,沉默的像是完全沒有存在感。
關於這位,聶棗很清楚,就算是帝國的情報人員,恐怕所知也不會太多,因爲他一年開口的次數,屈指可數。
離開了鬼都,聶棗仍舊先去了莫神醫那裡。
柴崢言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就像過去的無數個日子一樣。
聶棗握住他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寒玉一樣的溫度,聶棗彷彿渾然未覺:“一千萬兩銀子到現在我還沒有攢夠一半……不過也不能怪我,要給你付診費藥費,再攢錢真的很難啊……我已經很努力,所以等你醒過來之後……記得一定要對我好,加倍還我……”
哽咽的堵在喉嚨,無法繼續。
其實哪裡需要說,柴崢言又怎麼會對她不好。
柴崢言拿刀殺敵眼也不眨,見她不小心割破手指,卻急得團團轉。
柴崢言怕貓,卻還任由她養的貓在自己身邊蹭來蹭去,據說招動物喜歡的人通常都心軟。
柴崢言脾氣好,就算她無理取鬧也從不生氣,不管對錯都溫聲賠罪。
柴崢言……
她沒見過柴崢言發火,哪怕一次。
而現在,這個人連稍稍笑一下都做不到。
“聶姑娘,考慮的如何了?”莫神醫問。
聶棗沉默了一會,道:“可以再等等我嗎?”
現在的她還沒那個勇氣賭。
***
帝國還是楚國。
不用掂量,聶棗也會選擇先去楚國。
約莫是因爲臨江,楚國是幾國中商貿往來最發達的國家,也是最富庶的國家,也因此楚都之大遠超其他國都,聶棗找了許久才找到接頭的情報人員杜青。
聶棗還沒開口,對方先塞給了她一封信,說是魏國發來的。
剛一接過,聶棗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信是魏斂寫的,原因是他的寶貝弟弟離家出走,說是去找聶棗了。信上沒怎麼說魏離是怎麼折騰的,但看得出魏斂的確是萬分頭疼,讓她一旦有魏離的消息即刻發信給他,必有重酬。
所以說,聶棗想,熊孩子果然是要揍一頓才乖。
不過總算因爲聶棗在蒙國之事上的幫忙,魏斂沒有再提要幹掉她之類的話。
解決了信,就輪到這次的委託。
“這份委託有點特別。”杜青如是說,“委託人想先見見你,而且一切由她安排不用我們勞心安插。”
聶棗起初還有些奇怪,但在見到對方的時候瞬間便明白了。
委託人是楚國的王后宋氏。
她和楚王羋君遼大婚不過十年,十五歲成婚,今年應當是二十五,但她看起來至少得有四十,比起容顏精神衰老的更厲害,兩雙眼睛空洞無神,彷彿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可她找來了聶棗。
哀莫大於心不死。
“抱歉,讓你看到本宮這幅摸樣。”宋氏的聲音沙啞,“我剛失去我的第二個孩子,我沒能保護的了它。”
聶棗不知道應該接口什麼,恰巧宮女遞來茶盞,她接過抿了一口,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陳茶。
這本是絕不該在王后的宮中出現的茶。
宋氏顯然也發現了,歉疚道:“實在抱歉了,本宮這現在只有這樣的茶,新茶……還沒送來。”
這感覺實在不是很好。
聶棗還是狠狠心開口:“無妨,王后不如直說此次叫小人前來有何需要交代。”
宋氏輕嘆了口氣:“那就先勞煩你聽一個不怎麼好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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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從十歲起,就知道自己要嫁給楚國的儲君,做楚國的王后。
雖然只是政治婚姻,但她確實喜歡這樁婚姻,不如說,她的確喜歡羋君遼。
在那個連少女都算不上的年紀裡,宋氏能見到的男子屈指可數,除了家族裡同她年紀相仿的男孩子,就數羋君遼了。而因爲宋氏嫡長女的身份,那些被家人交代過的男孩子甚至都不敢同她說話,惟獨羋君遼不止敢和她吵嚷,更敢帶她出去玩。
他帶她聽戲,帶她見識燈會,甚至帶她鬥蛐蛐,宋氏整個童年是被羋君遼點綴的。
十五歲嫁給羋君遼的那年,宋氏對自己說,她一定要和羋君遼白頭到老,做一對恩愛君後。
剛開始的兩年也的確如此,尤其那年羋君遼被刺殺中毒昏迷不醒,宋氏不惜親口爲羋君遼吸出毒汁,衣不解帶守在牀前照顧。羋君遼醒來後,感動不已,流水般的賞賜往王后宮裡送,更送了一塊見令如君的令牌給宋氏。
他對她說:“只要我做一天王,你便是一日的王后。”
真真是感人肺腑。
只可惜,第三年,宮裡來了一位天女似的女子,白清清。
羋君遼賜了她清妃的名號,還在宮中特地爲她建了一座清心殿,以討她歡心。
白清清喜歡梅花,羋君遼就命令人砍了滿園的樹木,栽上一株株梅花。
白清清喜歡字畫,羋君遼就搜盡各國尋找各種昂貴甚至失傳的名家字畫,送到白清清面前。
而那一年,懷了孕的宋氏每月見羋君遼的次數少得可憐。
她那時還不曾在意,以爲只是因爲自己大腹便便,無法侍候羋君遼,羋君遼這才移情別處。
但等她生下大王子的之後,才發現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因爲次年白清清也有孕了。羋君遼甚至沒見過剛出生的大王子幾面,就陪在白清清身邊,體貼關懷,恨不得捧在手心憐愛。
宋氏這才明白,他並不是介意婦人大腹便便,他只是單純的,更喜歡白清清。
也便是從那時起,宮中內侍的態度都變了,就算她是王后,就算她出身宋家,得不到王上的寵愛,她依然什麼都不是。
唯一讓她心存幻想的是,羋君遼每年陪她回宋家時,仍是和她做出一副恩愛模樣。
但很快她就明白,這不過是羋君遼籠絡宋家的手段而已,最可悲的是,宋氏連回家訴苦的資格都沒有,她的親生母親在幾年前已經過世,而父親則根本沒有精力去應對她的哭訴。
也許是天罰,白清清的兒子沒有生出來,她流產了。
羋君遼想盡一切辦法讓白清清開心起來,然而不知是誰栽贓嫁禍,竟有人從宋氏的宮中搜到了詛咒白清清的蠱人。羋君遼罰宋氏和大王子跪在白清清的宮前認錯,自己卻陪着白清清去宮外散心。等羋君遼回來,宋氏拿着他賜的令牌去求助的時候,宋氏還不到2歲的兒子已經死在了烈日下。
抱着孩子僵硬的屍體,宋氏哭得眼淚都流乾了。
這是他們大婚的第四年,纔不過十九歲的宋氏彷彿一夕老去。
羋君遼終於像是良心發現,賜了些補品給宋氏,還特地來探望了她幾次,不料宋氏卻拒之不見,還摔了那些補品,見狀,羋君遼乾脆拂袖離去。
那時候宋氏真的覺得自己隨時會死去。
可說來諷刺,宋氏還沒死掉,本就體弱又流了產的白清清倒是先死了。
羋君遼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通宵嗜酒,醉倒宮門,迅速憔悴起來。
宮妃無人敢過問,大家這才終於想起了宮裡還有位王后。見到這個樣子的羋君遼,宋氏到底還是心軟了,再怎麼惡劣,這也是她唯一傾心愛過的人,她指揮人收拾殘局,照顧羋君遼。
數月後,羋君遼終於恢復了神智,對自己當年對宋氏所做後悔不已。
孩子沒了,可以再生,只要人是好的就行。
宋氏這麼天真的想着。
沒想到,兩年後,會再出一個季雨蓮。
羋君遼故態復萌,熟悉的一切再次上演,不過好在這一次宋氏沒有懷孕,她可以冷眼看着季雨蓮成爲第二個白清清。
只是到底不同。
第二年,季雨蓮替羋君遼生了一個兒子,這是個在期待中出世的王子,羋君遼喜得眉飛色舞。
而季雨蓮提出要王后之位,她生了王長子,自然有資格來爭奪屬於她的東西。
多麼的可恥,比當年的白清清還要可恥。
宋氏不答應,宋家也不會答應。
宋大人一邊怪着女兒的肚子不爭氣,一邊雪片般的上書。
被激怒的羋君遼在一個雨夜衝進宋氏的宮中,強行行了房事,邊做那種事邊說:“你不就是想要個兒子嗎?我給你啊。”
宋氏幾近絕望。
然而,就在這時,她發現自己再次有孕了。
沒什麼能比一個母親更堅強,她的全部支柱都變成了這個孩子,她想無論如何,自己都要保護住它。
但很顯然,就聶棗目前所見,她沒能。
宋氏慘笑着對聶棗說:“……所以你明白我爲什麼不惜重金也要找你來麼?我要羋君遼後悔,後悔的生不如死,我要他比我還痛苦,比我還慘……只要你能做到,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包括整個楚國……”
“……什麼都無所謂了,本宮要他和那個女人爲我死去的孩子們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