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生命的終結
我覺得自己握緊了拳頭,慢慢把那封信放在一邊,我沒有注意旁邊的沈秋顏在看完那封信之後是什麼樣的表情,我只是感覺到,當我握拳的時候,有一隻手輕輕握住了我的手背。
我轉過臉,說:“秋顏,大舅他……我跟他,根本就沒能見過多少次面,他就……”
沈秋顏搖了搖頭,說:“不要辜負你大舅……你應該知道,他會有這個選擇,全都是爲了你的安全,每個人都能力有限,他能幫你的不多,如果你因此而難過、消沉,我想他不會心安的。”
我苦笑了一聲,說:“我明白了。”
其實,我仍然不能釋懷,我感覺,自己總是在被人幫助,總是幸運,自己卻似乎並沒有做過什麼。
大舅還附上了那幾個人的聯繫方式。這幾個人的底細,我都不太瞭解,但我想,我總會有能聯繫上他們的一天,而且從大舅給我的介紹可以看出來,他們其實,大概都不能算得上是黑道的人了,至少應該和大舅差不多,已經在做別的事業了,只是,大概這一類人,還是跟黑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當天晚上,我一夜沒睡好,沈秋顏一直守着我,我睡不着,她也睡不着,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和沈秋顏的樣子都變得十分憔悴,沈秋顏這傢伙,臉色還有些蒼白,我讓他回家去休息,他偏偏不肯。
而早上她買回來的一份報紙上,對兇殺案的後續報道,卻再次讓我陷入了痛苦之中——大概上天就是喜歡這樣不斷的整人,一整再整,一直把人逼上絕路,再站在高處看人的反應。
我真的不知道這算不算老天的一種樂趣。
那篇後續報道說,城市近郊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有人騎着摩托車離開市區,因爲摩托車不能上高速公路而選擇了一條鄉村公路,最終卻在小道上與一輛超載的貨車相撞,摩托車司機當場死亡,而貨車司機目前正在搶救,由於摩托車是無牌車輛,而且在摩托車主的遺物中發現大量管制刀具與違禁品,以及虛假證件和較大數量的現金,故而初步認定他是犯罪團伙成員。然而,屍體被發現時已經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無法辨認,故而不能確定死者的身份。
看見這條報道之後,我嚇壞了,我真的受不了這種輪番的打擊,甚至一點兒希望都不給我。
在無奈與絕望之中,我打電話給了宋曉天,也就是我的連長。連長說他只是個武警,他的任務不是調查案件,說白了,他只是一個士兵,但是他可以幫我去問一問——實際上,他也特別關心這件事。
當天晚上,我就再次接到了宋曉天的電話,而這個電話,徹底讓我市區了所有的希望。
宋曉天告訴我:“死者的身份,已經基本上可以確認了……蕭凌,你做好心理準備
。”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只能慢慢說:“告訴我吧,我能接受。”
宋曉天說:“屍體身上,發現了五四式手槍的子彈,而且那個貨車司機已經醒了,據我瞭解的情況,在出事前,貨車司機也聽到了槍聲,這也是交通事故發生的原因之一。這樣看來,那個時候,那個地段的確發生了槍戰,而且,目前通過監控錄像比對,他們,已經基本確定那個人是當天晚上離開市區的。我……我打電話問過其他幾個兄弟,據說你大舅在離開之前,留給過你一封信,對不對?”
我說:“是……沒錯……”
宋曉天說:“給信的時間,和你大舅說的話,所有的事情對照起來看,蕭凌,我想告訴你……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你的大舅。但是……你絕對不能去認屍,即使是遺物也不能看。那屍體由於交通事故,據說已經變得根本看不出是個人了……而你,絕對不要衝動,這個時候,你不能有任何動作,你就當所有的事情沒有發生過,跟你無關,知道麼?”
我顫抖着,說:“我……我怎麼可能,當作,當作跟我無關。”
宋曉天說:“你知道麼?你知道你大舅那天用你的手機跟我打電話,說了什麼嗎?”
“他……他說了什麼。”
“他讓我想盡一切辦法,讓警察不要找你,不要介入你的生活,讓所有人認爲,你與最近發生的事件都沒有一點關係!”宋曉天說,“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他知道自己要死了,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而他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不希望你跟他一樣,進監獄、過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我說:“他,他真的……真的是那麼說的……”
宋曉天說:“是……蕭凌,我也是混子出生,我知道上了這條道很難有洗白的機會,你已經開始混了,就只能繼續走下去,但是任何事,都並不是沒有轉機的。不要辜負你的舅舅,知道嗎?”
我不知道宋曉天是一個怎樣的人,這個“連長”,這個武警,他應該和我,和大舅,站在完全對立的面上,但他卻沒有這麼做,爲了和大舅的義氣,他甚至願意幫我這個小混混,願意幫我去疏通關係,幫我去調查,保護我。
我知道我是幸運的。
可是,我依然也是不幸的,我甚至連大舅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大舅死得那麼慘,甚至連個全屍都沒有,而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的躺在醫院裡,默默的聽任大舅最後的安排,享受這所謂的“安全”。
我想哭,卻哭不出來,這個時候,即便沈秋顏在我身邊,她也根本沒辦法安慰我。最終,手機從我的手中落下,掉在牀上,彈起,再落下。
我也躺倒下去。
沈秋顏急忙問我怎麼了,表情裡滿是擔憂和不安
。
而我靜靜的搖了搖頭。
之後的幾天,我都一直住在市區的醫院裡,我不想做任何事,雖然已經到了出院的日子,我卻依然不想出院,最後醫院的護士說牀位費還沒有交,我纔沒有辦法,和沈秋顏一起回了她的家中,這幾天,我的話變得非常少。我反覆想着宋曉天那天晚上對我說的每一個細節。
五四式手槍子彈,車禍,面目全非的大舅……宋曉天告訴我,五四式手槍是一種警用配槍,很有可能警察的隊伍裡也已經混入了殺手,當然,也有可能是有黑道上的人故意自作聰明栽贓嫁禍。他告訴我,這個案子沒有那麼容易結束,但是,他一定不會讓我涉足這個案子。
這件事,跟我無關,我能做的只是自己過好自己的生活。
我完全沒有想到,回一次市區,會把我的世界攪亂的天翻地覆,兩個曾經和我走得那麼近的人,就這樣在我眼前消失,一個,是我曾經認爲唯一對我好的親人;還有一個,是曾經真心實意幫過我的人。他們都死了,我才發現死比我想的還容易。
我們根本不是什麼主角,在芸芸衆生之中,我們都是別人的配角,我們隨時都可能領便當退出演出,這就是現實,現實對誰都一樣公平,看起來再怎麼強大的生命,都可能一瞬間消亡,而且有時候死得突然,死得不明不白,死得面目全非。
從前我以爲自己已經很厲害了,我設法統一了三中和附中,我來銘德之後,連續幾場勝仗,和兄弟們一起,雖然沒有什麼特別大的成績,卻促成了蔣哥和秦哥的聯合,擊垮了郭天舒。我真的以爲自己已經很厲害了,我以爲只要這樣下去,一切都會越來越好。
後來,我卻發現自己太過於天真,我真的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算。
我保護不了沈秋顏,我保護不了身邊的任何人,所有的一切,我只能無能爲力,我只能束手就擒,只能靠別人來救我,靠大舅安排好一切,爲我鋪好路,讓我平平順順的走下去。他用聲明和鮮血爲我鋪就了最後的一段路,讓我今後能遠離他的那些紛爭。
我多想爲大舅報仇,可是我的能力,根本連那幫人的一個衣角都碰不到!
出院後,我在市區呆了兩天,才和沈秋顏一起返回銘德,回到學校之後,一切還算平靜,當然,這種平靜僅僅只是表象。學校的嚴打依然沒有結束。而市區的兇殺案,甚至讓學校的管理更加嚴格,我和沈秋顏返回學校的時候,正好是午間休息的時候,門衛反覆檢查了我們的校卡之後才讓我們進入學校。
我自己回了宿舍,舍友們還像往常一樣跟我打招呼,我卻只是默默招了招手,我並不是故意要耍酷沉默,只是我沒有一點辦法,提不起一點兒勁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張毅的一句話,卻讓我警覺起來:“蕭凌,最近學校嚴打期間,曠課的情況,扣分可是相當多的
。”
我說:“我不是交上請假條了嗎?你們沒有幫我交?”
張毅說:“交了,我只是想讓你小心,你應該知道,那個姓齊的,現在就是在針對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