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涼, 一葉小舟在碧波盪漾的湖面上輕颺。輕濺起的水花也在夜色的隱覓下漸漸消失。
船艙內,蘇遇和沈君亦對立而坐。氣氛有些莫名的低沉。
許是今日去東山是爲了祭奠亡母,沈君亦換了一身素白色的衣裳。不同於許錦言的溫文儒雅, 沈君亦身上到多了幾分孤傲的味道。
蘇遇也穿了身素色的衣裳, 因着心頭情緒複雜難明, 一時間抿了脣不出一言。
他們二人是昨個夜裡出發的, 許是沈君亦不想讓旁人打攪, 就沒讓人跟着,單單就帶了蘇遇一個人而已。
小舟劃過夜色,一直到了晨曦微透時, 二人才下了船。
沈君亦今日沉默異常,牽了蘇遇的手就直直的往東山上走去。
如今是初夏時分, 前往東山賞花的百姓絡繹不絕, 沈君亦今天甚有耐心, 一路隨着人羣和蘇遇上了山。
到了山上之後,便從後山找到一條偏僻的小路。
這小路想是沒有幾個人來過, 山上的荒草瘋長險些將路都給遮蓋住了。
沈君亦顯然對這裡很熟悉,即使荒草萋萋,也能將路找出來。
走了沒多久,路遇一道斜坡,蘇遇本想問沈君亦是不是走錯路了。忽而只覺得腰肢一緊, 隨後身子一輕, 幾個瞬息後再擡眼時, 眼前的場景已經變了。
眼前是一片廣袤的木槿花林, 無數淡紫色的小花爭相吐着粉紫色的花蕊, 微風吹過,彷彿下了一陣花雨。
不僅是這裡, 蘇遇往山的另一頭看了過去,只見漫山遍野都是木槿花。
沈君亦眉眼低垂,看了一眼手掌心處一片淡紫色的花瓣,輕笑道,“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蘇遇聞聲,擡眼去看沈君亦。只見他素來桀驁張狂,如今眉間也落了幾分惆悵。
抿了抿脣,蘇遇心裡覺得這時應該說些什麼,或者是做些什麼纔好,可一時間腦中空空如也,反反覆覆只回蕩着沈君亦方纔唸的那句詩。
“小幺。”
沈君亦忽而笑道,雙手扶着蘇遇的雙肩,眼裡溫情脈脈,“你心裡可能明白幾分,爲兄是真很高興在有生之年還能將你找回來。哥哥以前可能做的不夠好,只要一生氣就動手打你。可是今後,哥哥會補償你的,你要什麼哥哥給什麼。今後無論你走到哪兒都是沈家的小幺,哥哥願護你一世,只盼你能一世平安喜樂,今生便足夠了。”
沈君亦話說的誠懇,蘇遇聽着聽着眼眶竟紅了起來。
眼前這個如妖孽一般俊美的男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對他喊打喊殺,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的青州公子沈君亦了。他已經漸漸學會如何做一位長兄。
伸手扯了扯沈君亦的衣角,蘇遇鼻音微重,擡臉道,“你長的像孃親,你蹲下,我想仔細看看你。”
聞言,沈君亦一笑,很爽快的答應了。
蘇遇手指輕顫,細細的拂過沈君亦的眉眼,彷彿在隔着他描繪着孃親的模樣。
眼前這個男人是他兄長,也是他在世上唯一血肉相連的親人了。許是因爲這裡是亡母心愛之地,又或許是蘇遇真的被沈君亦的真情打動了。
“哥……”
蘇遇忍不住的小聲喊了一句。
沈君亦眼裡染上喜色,一把將蘇遇擁在了懷裡。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家的小幺真正的回來了。
“小幺……”
………………………………………………………………
從東山下來之後,天色已晚,蘇遇不想這麼快就回去,就央着沈君亦在東山待在一晚。
自家小弟都開口了,沈君亦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當晚就在後山的一處別院落了腳。
屋內燭光幽幽,兄弟二人也不講究虛禮,隨意的坐下喝着酒。
沈君亦今天心裡高興,一連喝了好幾杯,可卻並不準蘇遇喝酒。
蘇遇愣住了,手停在半空,茫然的問了一句,“爲什麼?”
哪知沈君亦輕搖了搖手裡的摺扇,勾脣淺笑,“從前你年歲尚小,未成用沈家家規約束你。今後爲兄就要代替爹孃管束於你。長兄如父,我說的話就是父命。所以這酒你就不能喝了,你看着我喝就好。”
聞言,蘇遇俊臉一紅,覺得自己認回兄長可能是落了狼窩。
他不服氣的伸手要去拿酒,爪子被沈君亦用摺扇輕敲了一下。
沈君亦眼睛微眯,幽深的眸子裡多了幾分威脅的意味,“你怕是沒見識過我這個兄長的厲害吧。”
蘇遇撇了撇嘴,暗暗道:你怕是不知道失去我的滋味吧。
奈何這話只能在心裡誹腹,沈君亦的厲害他早就見識過了。再者今日特殊他也並不想惹沈君亦動怒。
沈君亦一笑,也不去管蘇遇是如何想的,自顧自的喝着酒,只給蘇遇喝茶。
蘇遇無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兩手捧着茶假裝裡頭是酒。
這一夜也着實長了些。
喝到半夜沈君亦也有了幾分醉意,最後竟頭一歪睡了過去。蘇遇暗喜,順勢將他扶到了牀上躺着。
就在方纔,蘇遇趁沈君亦喝酒的空檔,將懷裡放了許久的迷魂藥混到了酒水中。
其實,蘇遇早在前些日子就想着要逃跑了,迷魂藥也是早早的就準備好,打算用在煙凝身上。誰料到沈君亦突然要帶他來東山看木槿花,這才耽誤了幾日。
蘇遇緊抿了脣,突然不太敢擡眼去瞧沈君亦。今日若是他逃了,待沈君亦醒來不知該如何動怒。他也不是第一次逃跑了,哪一次都是無疾而終。可這次,他覺得他可以。
白日在後山,他喚的那聲“哥”是真心的。今後無論他是否在青州,他都會是沈家人,今生都不會變。
片刻後,蘇遇咬了咬牙,趁着夜色偷摸着出了院子,京城他是非回不可。不管是爲了許錦言也好,爲了報仇也好。他都必須得走。
這樣想着,蘇遇暗暗對沈君亦說了聲對不住,他到底還是愧對了沈君亦對他的好。
隨後就踏着夜色,一路下了山去。
待蘇遇一走,原本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沈君亦忽而睜開了眼睛。
長長的嘆了口氣,沈君亦神色落寞,他混跡江湖多年,又怎會察覺不多這種小把戲。
只是如今他突然就想放手了,當年害他沈家的人已經悉數死去,如今他又找回了小幺,可見老天待他不薄。今後又有什麼可強求的呢?
蘇遇可是他親弟弟啊,他能關他一時,可卻關不了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