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角的檀香爐子燃着香, 一圈圈淡紫色的煙霧在半空中盤旋着,漸漸消失在尚且寒冷的空氣裡。
裡屋牆面上掛着的珠簾忽而被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揭開,沈君晗一愣, 隨即擡眼看去, 再看清出來的紅衣男子後, 脊背驀然一僵。身子不由自主的從上至下哆嗦起來, 他若是沒記錯, 他哥說過再敢逃跑就打斷腿的……
沈君晗艱難的吞了吞口水,瞪着一雙眼睛,眸色閃着幾分畏懼。
耳畔傳來一道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沈君晗甚至能瞧清楚他家長兄眸子裡抑制的怒色。
“哥……”
沈君晗嘴有些哆嗦,乾巴巴的喚了一聲, 隨後一記惡狠狠的眼神甩在了身後的星宇身上。
星宇到底是哪頭的?他哥來了爲什麼不知道通知一聲?要你還有何用?
星宇只是苦笑幾聲, 甩給沈君晗一個好自爲之的眼神。
沈君晗心裡把星宇罵了幾個來回, 面上卻扯出一抹極其真誠老實的笑,“哥, 你不是在青州嗎?怎麼有空來京城了?”
只見沈君亦手裡握着摺扇,眸色略深,薄脣含笑,一直間讓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麼。
“我自然是來尋我家出逃的小幺啊。”
沈君晗哆嗦一下,往後退了一小步, 正好靠在了牆柱子上。
“呵呵, 哥哥辛苦, 大……大冷天的從青州跑過來尋我。那個, 我在京城很好, 嗯,順風順水, 順風順水……”
聞言,沈君亦忽而笑了,細長的眉眼間含着微微薄怒。這些日子一來,他一直強忍着不來京城抓人,誰知沈君晗膽子越發的大了,逃到京城一躲就是幾個月。如今快到新年,沈君亦見自家小幺還沒有要回家的意思,於是就親自來京城抓人來了。
“你膽子到也大。”
沈君亦笑,邪魅的眼睛深不見底,“我以前就跟你說過,以前你不在我身邊,不論你如何乖張紈絝,我都不與你計較了。可是既然你如今回了我沈家,我又是你兄長,自古以來長兄爲父。我只好代替爹孃好好管束你。”
說到此處,沈君亦聲音漸沉,“小幺,你膽敢逃跑,就應該有勇氣承受爲兄的怒火,是不是?”
沈君晗苦着臉,他想搖頭,可是又不敢。早知道沈君亦這麼兇,當初他就不認回這個哥哥了!
心裡又誹腹了幾句,沈君晗舔着臉說道,“哥你不要生氣,我……我不過是覺得在青州待的太悶,那個,我就想着過幾天就回去的,真的,哥你信我一回。”
沈君亦臉上泠然,他若是能相信這一套說辭,怎麼還會親自來京城拿人?
冷冷的一甩衣袖,沈君亦並不看君晗,而是徑直走到了屋內的火爐邊。
沈君晗見狀,暗叫了一聲不好,方纔他喝的酒還在火爐旁的桌子上擺着呢!
果然,下一秒沈君亦一眼就掃到了桌上的酒。伸手將酒壺拿了起來,輕輕蕩了蕩,酒壺裡還剩不多的酒水微微發出點聲響。
“哎,哥……那個不是我喝的。”
沈君晗大着膽子扯了句謊,然後悄悄的看了星宇一眼,意思是你不要揭穿我。
哪知沈君亦根本就沒有去問星宇,而是將酒壺重重的放在桌上,發出了沉悶的一聲響。
“方纔就說你膽子大,如今看來果真不小。”沈君亦說罷,又隨意吩咐道,“去,找一根藤條過來。”
沈君晗嚇的一顫,麪皮抖了抖,“哥,沒必要吧,我也沒在京城闖禍啊。”
“去。”
沈君亦並不理他,而是不容置喙的對着星宇道。
星宇脣張了張,到底沒說什麼,暗暗嘆了口氣下去找“藤條”去了。
不多一會兒,星宇又折身回來了,手裡多了一根細長的竹條。
沈君晗看的頭皮發麻,暗想星宇這辦事效率什麼時候變這麼快了?
接過星宇手裡的竹條,沈君亦好似有些不滿,皺着眉頭問道,“爲什麼不是藤條?”
星宇正色道:“找不到。”
如此沈君亦也沒多計較,只是擺了擺手讓星宇下去。
沈君晗都快哭了,不是吧,他哥這不會是玩真的吧?
他想去攔住星宇不讓他走,可眼瞧着沈君亦笑的森然,一時間擡在半空中的手硬是放了下來。
星宇擡眼看了一眼耷拉着腦袋的沈君晗,隨後暗暗的嘆了口氣,低聲道,“求饒。”隨後就頭也不回的大步往外走去,不僅如此還順手把門也給關上了。
屋外的冷風被門生生的阻在外頭,沈君晗能隔着門縫聽見外面呼呼的風聲,一時間只覺得屋裡也是冷颼颼的。
而冷颼颼的來源正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彷彿一直獵豹在盯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小羊羔。
半晌兒,沈君亦才甩了甩手裡細長的竹條,彷彿是在拿捏着力度,擡眼一瞟,笑道,“小幺,星宇跟你說過吧。”
啊?說過什麼?沈君晗腦子一懵,好容易才從漿糊一般的腦子裡擠出來一些記憶。
他從青州東山上逃下來的時候,星宇好像轉告過他……
餘下的沈君晗萬分想選擇性的失憶。吞了吞口水,沈君晗覺得是時候聽一聽星宇的話了,不就是求饒嘛,他最會了,從前在青離山,許錦言一罰他,他就各種哭唧唧的求放過。
“哥,我錯了。”
“錯哪兒了?”
沈君亦淡淡道,手裡把玩着通體翠綠的細狀竹條。
沈君晗沒料到他哥居然會如此問,當下啞了嗓子,憋紅了臉,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一句話。
“你若是不想說也可以。”
聞言,沈君晗忽而鬆了口氣,臉上露出的喜色還未來得及收回就直接僵在了臉上。
“你過來,我打到你說。”
沈君晗嘴角抽了抽,他不知道他哥這是在嚇唬他,還是在玩真的。若是玩真的,這竹條雖不至於把他腿打斷,可聽着破空的風聲,以及彎曲的柔韌度,這玩意兒要是抽在身上,該是怎麼樣銷魂的滋味。
於是,沈君晗慫了,裝作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躲在牆角,嘴裡嚷嚷,“哥,我都認錯了,你怎麼就不能饒我一次。”
沈君亦被氣笑了,“饒你?爲何要饒你?越饒你膽子越大!你居然敢給我下藥,真是慣的你!過來,跪下!”
君晗咬脣,搖了搖頭。
沈君亦眉心狠狠跳了跳,爲數不多的耐心終於被君晗的墨跡給磨光了。他也不多說什麼,一腳踹向君晗的膝彎,將他踹跪在地。君晗想都沒想,一下子就彈跳起來,沈君亦用竹條點了點他的肩膀,似笑非笑道:“別動,跪好。”
君晗雖然這兩年長高了些,可身子到底還是個孩子。且不說他哥是個身強力壯的成年男子,就說武功他也是萬萬抵不過的。他技不如人,真真跑也跑不掉。
“以前跟你說過吧,你跑一次,爲兄打一次。你自己說一說,幾次了?嗯?”
此話一出,沈君晗只覺得腹部一緊,還未來得及再說幾句求饒的話,就被破空的聲音嚇的緊閉着眼睛。
身後驀然傳來了火辣辣的痛感,像一條火蛇席捲而來,從背至脛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撕下一層油皮,疼的鑽心刻骨。君晗咬了咬牙,將嘴裡沉悶的呼痛聲吞了下去。他剛喘了口氣,他哥就狠狠抽了一下,竹條的尾端碰到了脖頸,幾乎是瞬間起一條鮮紅的腫痕。
君晗心道:從前我在青離山時,就是許錦言也不曾這樣打過我,如今我認回了哥哥,到底是對是錯。
沈君亦邊打邊罵,將君晗罵的狗血淋頭。君晗忍不住疼,稍微用手擋了一下,手背上立馬被連抽三下,疼的他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齜牙咧嘴的抽着冷氣,沈君晗這下是真的見識到了他哥的厲害,有心想說幾句討饒的話。可話到嘴邊卻終也說不出口,他,這也算是自找的。
“說吧,錯哪兒了。”
沈君亦冷冷的聲音居高臨下的傳了下來,嚇的他微微一抖,差點蹦出幾滴老淚。
“我……”
“嗯?”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對你下藥,也不該招呼都不打一聲,就不告而別。我不敢了……你……你別打了,我真的疼。”
沈君晗咬了咬牙,覺得大丈夫應該能屈能伸纔是,況且是他先給他哥下藥的,他哥生氣合情合理。兄長責他,本就是天經地義。
這話一出,沈君亦臉色稍霽,他本也就不捨得真的動手打弟弟,方纔也不過是嚇唬的成分居多,手底下到底是留了分寸的。
君晗只覺得背上忽然一輕,隨後眼前就驀然出現了他哥俊美異常的臉。
“這次姑且饒了你,過年不打孩子。”
聞言,沈君晗愣是呆了幾秒,過年不打孩子,那方纔是誰打的他?
還沒來得及將心裡的氣憤說出口,就聽沈君亦笑道,“不過只此一次,日後你再不聽爲兄的話,那可就不只是這輕描淡寫的抽你幾下了。”
沈君晗含着一汪老淚,突然有些劫後餘生的喜悅。這……就完了?他都做好在牀上趴着過年的心理準備了。
“還不起來?等着我扶你呢?”
沈君亦斜眼笑,瀟灑的將手裡的竹條一擲,隨後整理了一番衣袖。
默默的起了身,沈君晗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剛想張嘴說幾句安撫他哥的話,這時身子猛然就被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小幺,你平安就好。”
沈君亦將下巴抵在小幺的頭頂,聲音有些嘶啞,語氣裡透着幾分無奈,幾分後怕。
“哥…”
沈君晗小聲的喚了一句,他能感受的到他哥是在害怕。可是這天底下到底有什麼事能夠讓一世桀驁的沈君亦感到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