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思過崖。
許錦言正坐在洞中閉目養神, 雖是初夏,可洞中的陰暗潮溼,寒氣逼人。
在知劍堂時, 師父只是無可奈何的長嘆了口氣, 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實師父不說, 許錦言心裡也明白。蘇遇既然是沈家人, 沈君亦自然有權力將其帶走。日後是生是死再不與青離門相關。
只是……許錦言心裡卻彷彿被人硬生生的剜去一塊肉, 心痛到難以自持。
蘇遇是他一手帶大的,這些年如幼弟一般疼愛着,如今又讓他怎麼捨得讓沈君亦將他帶走。
許錦言始終忘不了那天, 蘇遇滿身是血,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他忘不了那句, “大師兄, 你帶我走。”
這句話成了他心裡揮之不去的夢魘。
此次來思過崖思過, 既是許錦言自行請命。他不過是想暫時封閉一下內心。
一想到蘇遇,許錦言的胸口又開始悶疼。
伸手捂住了胸口, 許錦言緩緩的睜開眼來,卻一眼就瞧見了蹲在他跟前凍的瑟縮的孩子。
小七見許錦言睜眼了,當下臉上露出喜色,也不出話,昂着小臉巴巴的盯着他看。
“你怎麼來了?”
許錦言眉頭緊皺, 方纔他想的入神, 竟一時間沒有注意到這洞裡何時又多了一個人。
“山上的人, 我都不認識,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小七答道, 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顫抖着,這山洞陰冷, 他從前就知道。
“胡鬧!”
許錦言語氣略沉,“這裡是思過崖,是用來關押犯了門規的弟子,也是青離門的禁地,你怎能私自來此處?”
聞言,小七作出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樣,巴巴的去扯許錦言的衣袖,“你兇我做什麼?我又不知道!反正我不走,我想留在這裡陪你!”
奈何許錦言只是冷着臉,話語裡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小七急了,如若他今日真的被趕回去了。許錦言在思過崖一待就是幾個月,那自己和沈君亦的賭局怎麼辦?
面都見不到又如何能讓許錦言認出自己,又如何能知曉許錦言的心意?
既然苦求無用,小七隻好死皮賴臉的在這待着。隨意找了個角落,抱着膝縮成小小的一團。
許錦言見狀,二話不說提着小七的衣領,將他丟出山洞。哪知小七就像狗皮膏藥,怎麼都趕不走。如此來來回回折騰了數十次後,許錦言扶額,感概他新收的這個小弟子爲何性格就這般執拗。
也罷,隨了他吧。
小七早上起來的急,身上只胡亂穿了兩件薄衫,雖是初夏,可這山洞又陰又溼,寒氣從地底往外冒,凍的他直打冷顫。
擡頭瞧了瞧,就是洞裡微薄的一些亮光,只見許錦言仍然靜靜的坐在一塊石頭上,雖不至於像他一般顫抖,可發紫的脣卻掩飾不住身上的冷意。
小七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許錦言這是沒有用內力抗寒。
這人怎麼可以這麼傻?
想到此處,小七心裡又是一番酸楚。他的大師哥怎麼就這麼老實,這裡又沒人看守,即使是用內力抗寒,又有誰會知道?
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小七決定還是出去一趟,反正他又不一定非得待在洞裡不能出去。
擡眼看了許錦言一眼,小七咬了咬脣,心知許錦言如今是不會搭理他的,於是便先出去了。
摸索着出了山洞,小七深深的吸了口氣,只覺得外面跟洞中簡直是天差地別。誰能想象外面豔陽高照,而洞中卻陰冷潮溼彷彿早春。
眼下正是初夏時分,後山雖偏僻但樹木卻十分的蔥蘢。要是沒記錯的話,這後山該是有許多果樹纔對。
小七翻過一處斜坡,在一片蔥蘢的灌木叢中尋找着可以吃的野果。
眼前忽而一亮,小七幾步跑了上前,站在一棵矮樹下停了下來。
只見這棵矮樹雖矮,但卻枝繁葉茂,非但如此上面還結着許多紅色的果子。看起來紅豔豔的十分誘人。
墊起腳尖,小七摘了一個果子,也不在乎髒不髒了,隨意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咬了一口。
一股子酸酸甜甜的汁水瞬間盈滿了口腔,小七嚐到了滋味,兩三口把果子吃了。隨後就從地上拿起一根樹枝。
歡快的打起了果子。
圓潤可愛的果子落了一地,小七擦了擦額間的汗水,用衣服兜了想把果子帶回去給許錦言吃。
在走到那處斜坡時,因爲要護着果子,小七手一滑不小心跌了一跤。果子撒了一地,胳膊腿也擦傷了。
小七疼的抽氣,一邊忍着疼,一邊把果子撿起來。
這些果子如今對他和許錦言而言,不可謂不重要。
因爲他知道被關在後山,門中會有專門的弟子上來送吃食,但一天只有一頓。
從前因爲和念燭那事,許錦言就曾替他頂罪,被關過一次。
如今許錦言又是因爲他而再度被關。
想到此處,小七揉了揉眼眶,吸了吸鼻子往山洞裡走。
許錦言本以爲小七回去了,一時間到沒料到他還會再回來。
且是灰頭土臉的回來了。
“師父,我摘了些野果子來,你快吃幾個吧,這山洞陰寒難忍,你好歹吃點果子墊墊肚子。”
小七將野果子往許錦言面前一放,興高采烈的說道,他臉色擦傷很多,許錦言忍不住眉心一蹙。
奈何許錦言只是搖了搖頭,隨即又合上了眼。
小七見狀,緊抿了脣,可卻無可奈何。無論他是蘇遇還是小七,他都無法強迫許錦言做任何事。
神色黯然的將野果都堆放在一處較爲乾燥的石頭上,小七想着這山洞又沒有被子,褥子,又陰冷難耐,於是又出了山洞想尋一些乾柴回來。
不一會兒小七就抱着一摞乾柴回來,將柴火堆成小堆。小七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衝着許錦言咧嘴笑了笑。
許錦言皺眉,彷彿有些不解的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小七笑,“當然是生火啊,這洞裡這麼冷,夜裡沒有火堆取暖怎麼行?”
許錦言啞然,他到是從未想過這許多,剛想開口說什麼,這時小七又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這次小七出去了很長時間,具體是多長時間許錦言也無從得知。
許錦言心裡擔心小七出事,可又礙於門規不能出洞,一時間心裡暗自焦灼。
又過了一會兒,洞裡徹底黑了下來,許錦言嘆了口氣,用小七抱進洞的乾柴生了火。
火光並不算大,不過對於許錦言而言就足夠了。
又等了一會兒,小七終於回來了,這次帶回來的不是野果子,也不是乾柴,而是一隻毛茸茸的兔子。
這兔子肥胖,一身雪白的皮毛,正渾身顫抖着,滿眼驚恐的瞪圓了紅眼睛。
小七順了順兔子毛,往許錦言身邊走來,一屁股坐在了許錦言身側。
擡起清秀的小臉,小七似乎有些猶豫的開口道,“師父,我什麼都沒找到,就抓住了一隻兔子。我在斜坡上等了很久都沒人給我們送飯,今晚怎麼辦?”
聞言許錦言眉頭皺了皺,他並不清楚爲何會沒有弟子來送飯,可眼下也不能讓小七獨自回去。這後山偏僻,山石陡峭。讓小七一個半大的孩子摸黑回去,他實在放心不下。
長嘆口氣,許錦言伸手替小七擦了擦臉。這孩子也不知去了哪裡,弄的灰頭土臉的。
小七昂着臉動也不動,一雙黑眼睛泛着笑意,在火光下更顯得清澈明亮。
不知怎的,許錦言一瞬間又想起了蘇遇。
蘇遇也跟小七一樣,喜歡到處玩耍,時常是灰頭土臉的回來。每每又因爲怕他生氣而一頭紮在他懷裡撒嬌。
想到此處,許錦言暗暗苦笑,蘇遇就是蘇遇,小七就是小七。世上只有一個蘇遇,也只有一個小七。
“師父,你餓不餓?”
小七突然出聲道,隨即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可憐巴巴的道,“小七餓了。”
許錦言微微一愣,一時也只能想到野果子。
伸手拿過一個野果子,許錦言遞了過去。
小七伸手接了,可卻沒吃,而是給了懷裡的小兔子吃。
小兔子見到有野果子,兩隻毛茸茸的長耳朵一豎,隨即又害怕的縮了縮。可還是忍不住探出小爪子把野果搶了過去。
小七給小兔子順了順毛,笑眯眯的對着許錦言道,“師父,你都不知道,我爲了抓這個小傢伙廢了多大的勁兒。現在我要把它先喂肥了,過幾天就有烤兔子吃了!”
說罷,小七咧嘴笑開了,眼睛眯成一條縫兒,好似狡黠的狐狸正守着屬於自己的小白兔。
許錦言忍不住勾了勾脣,禁不住又多看了小七幾眼。
這夜也還長着。
第二天一早,小七又出去了,這回把兔子硬塞在了許錦言懷裡,讓他幫忙看着別讓跑了。
許錦言苦笑着看了兩眼懷裡拱來拱去的肉糰子,如今看來,他的這個小徒兒似乎並不怕他。非但如此還有些小霸道。
昨夜許錦言記得自己明明是把外裳脫了給小七蓋在身上,隨後自己就靠在一塊石頭上睡了。
夜裡也不知是不是這孩子夢遊,一個勁的往他懷裡鑽。
一開始許錦言以爲小七是太冷了,於是就順勢把他抱在了懷裡。
剛開始小七睡的還算安靜,到了後半夜就開始亂動起來。
先是要趴在許錦言身上,後來乾脆把腦袋伸進了人家衣裳裡。
早上醒來時,小七也許覺得有些難爲情,紅着臉把兔子往許錦言懷裡一塞,就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