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坑別人的計策,甲定漪和朝暮,是一拍即合。
他們二人先是去鎮子上吃了一頓飯,朝暮找了間成衣店,換了一身行頭,總算看着不像野人了,才與甲定漪一同上霧靈山。
他們身處江川,是霧靈山的後山。前幾日,甲定漪見了斷脊谷的幾個人,他們就是從後山爬上去的。但朝暮卻說,這樣行不通。
“他們是斷脊谷的弟子。斷脊谷是一處長約百里的峽谷,出入極爲不便。他們想要出谷,就需要用鐵爪攀爬山壁,方能出行。”朝暮說,“若論攀爬功夫,天下無雙。只有他們有這本事,其他人,都不行。”
“等我們繞到前山,黃花菜都要涼了。”
“你說你們曾見過斷脊谷的人,可見了他們的坐騎?”朝暮忽然問道。
“自然是見了。一個個脖子奇長,眼大如銅鈴,表情呆滯,還亂吐口水。”甲定漪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怎麼和布勤這麼像?
“那叫做羊駝。平時就散養在斷脊谷旁邊的草原上,要用到時,就將它們召喚而來。”
不是叫草泥馬嗎?甲定漪眸色一沉,難道布勤那時是裝傻,趁機罵自己?他捏了捏拳頭,心中竟然莫名的產生了一種興奮。又可以找藉口揍他一頓了。
朝暮倒沒察覺甲定漪的異常,接着說,“他們和羊駝之間,有一種特殊的聯繫方式。如果羊駝出了事故,他們能夠發現。羊駝對他們來說,既是坐騎,同時也是崇拜的神獸,他們不會放任不管的。”
甲定漪想起了掛在羊駝脖子上的鐵鈴,隨着笛聲玲玲作響,羊駝們一齊向着遠處跑去。甲定漪問,“只是我們到哪裡去找那些草泥……羊駝呢?”
朝暮從懷中掏出一根二指寬、半尺長的笛子,放在嘴邊,輕輕吹動了起來。笛聲悠揚,彷彿一片碧葉,隨風飄向了遠方。他斷斷續續的吹了許久,卻仍不見有何變動。
甲定漪問,“你還懂這笛子?剛纔吹的聲音,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朝暮面無愧色,“我就是隨便吹吹。這笛子是我從程頤然身上拿來的。”想到他是如何從程頤然身上“拿來的”,朝暮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
好在甲定漪不是多事的人,就算他想多事,也沒那麼敏感,能察覺到朝暮的面色有些莫名的潮紅。
甲定漪只是問道,“你早就知道,要用到這笛子?”甲定漪倒是真心有些欽佩朝暮了,竟然能預見眼前狀況,還早有準備。
朝暮又輕咳了一聲,說,“是他送的,我只是隨身帶着了。”
甲定漪不解,一會是從程頤然那裡拿的,一會又是程頤然送的,他弄不明白,朝暮似乎在隱藏什麼。
朝暮四處望望,“我們等一會吧,也許那些羊駝會來。”
他們找了塊巨石,背對着背,坐在上面靜待。兩個人皆是無話,卻各自有着心事。不知是心事太過有趣,還是這二人太過無趣,竟然一句對話都沒有,也度過了半天的時光。
“回去吧。”朝暮看了看天色,“你身上有藏寶圖,憑着它,一樣可以進入龍域。”
“再等等。”甲定漪卻是另有打算,他知道龍鼎的珍貴,自然不想將這地圖白白奉上。如果可以獨吞,他想留下地圖,獨自去尋找龍鼎。
朝暮沒有說話,只是又坐了下來。
這次,他們倒真是等來了——程頤然。
程頤然獨自一個人飛奔而來,邊跑還邊喊着,“暮暮!我來了!不要怕!我來保護你了!”
甲定漪與朝暮對視一眼,眼中雖然滿是震驚與無奈,但還是同時出手,假意打了起來。
別說甲定漪封住了武功,就算他這兩年來不吃不睡的苦練武功,也不是朝暮的對手。然後他們虛過兩招,朝暮衝他一點頭,甲定漪便一閃身來到朝暮身後,從腰後掏出斷逸繩,雙手將之拉得繃緊,套住了朝暮的脖子。
朝暮感到一陣強烈的窒息感。
甲定漪手上卻不鬆勁,依舊緊緊的勒着朝暮,還在他耳邊輕聲解釋,“這樣才能引他上當。”
“……”想到當年親手封住他和布勤歸墟,他們二人想必痛苦要比這大得多,就算是公報私仇,朝暮也只能忍了。
見朝暮放棄般的閉上了雙眼,來到他們跟前的程頤然,緊張的問道,“你要做什麼?還不快放開暮暮?”
聽到“暮暮”二字,甲定漪忍不住撇了撇嘴。
程頤然忽然驚道,“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天我們上山前遇到的美人之一!你爲何要制住暮暮?”程頤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更是萬分驚訝,“難道你對我一見鍾情?知道我與暮暮是一對,纔想對他不利?”
饒是朝暮,也忍不住有些發怒了,他厲聲喝道,“莫要胡說!什麼一對?!”
“可是,明明十年前,我就已經向你求過親了啊!”
“你那時不僅對我,還對朝芩、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同時求了親!”
程頤然面上委屈,“暮暮吃醋了?那時我年紀小,還不懂事,只知道誰好看就喜歡誰。現在我不一樣了!經過這麼多年的紅塵浮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我喜歡的,只有你一個!”
程頤然說得彷彿一片衷心,但他這多年的“紅塵浮蕩”,也只不過是十年前出谷,到霧靈山的一路“浮蕩”,與這次再往霧靈山,路上又“淫/蕩”了一遍。
“雖然,阿達阿二阿三他們幾個,確實是長殘了。朝芩又沒了蹤影,但就算他們都長得跟你一樣好看,我也只喜歡你一個人。”
朝暮實在聽不下去了,便給甲定漪使眼色,要他行事。
甲定漪卻一幅看好戲的樣子,還在旁邊煽風點火,“你說你愛慕他,但他此時的表現,似乎對你並沒有慕意。”
“纔不是!”程頤然說,“暮暮,那天晚上,我們不是……事後,你還拿了我的笛子,做定情信物。所以你遭遇危險,才第一時間吹響了我們的定情信物,向我求救。”
“哦。原來是定情信物啊。”甲定漪道。
朝暮咬牙切齒,“你到底提不提條件?”
見朝暮心情鬱結,甲定漪反而心情不錯,“條件自然要提的。你與我們一同,到劉家參加婚禮。”
“什麼?”程頤然問道,“就爲了讓我去參加婚禮?爲了多收一份賀禮嗎?”
甲定漪從懷裡掏出一顆丸藥,塞進了朝暮嘴裡。
“你給他吃了什麼?”程頤然大急。
“□□。”甲定漪隨口胡謅,“沒有我的解藥,朝暮活不過三天。你與我們去參加婚禮,婚禮結束後,我會給他解藥的。”
說完,甲定漪放開了對朝暮的鉗制。
他剛一放開,程頤然就衝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朝暮。他身高與朝暮差不多,卻比朝暮瘦了不少,朝暮窩在他懷裡,說不出的彆扭。想要推開他,卻發現身上軟弱無力。
他回頭瞪了甲定漪一眼,似在質問,到底給他吃了什麼。
甲定漪聳聳肩。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反正是隨手從宵聲坊裡拿的。
“暮暮,你怎麼了?”程頤然將手伸進朝暮懷裡,掏出了笛子,吹了幾聲短促卻飄蕩有緣的笛聲。
不一會,就見一隻白色羊駝,馳騁着從遠處狂奔了過來。那跑步的姿態與神情,竟然與剛纔狂奔而來的程頤然,如出一轍。
程頤然拍拍羊駝的腦袋,竟然一挺腰,就將朝暮抱上了羊駝。朝暮趴在羊駝上,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只有一雙眼睛還顯示着威力,狠狠的瞪着甲定漪的後腦。
甲定漪卻毫無知覺,在前面帶路。
程頤然又是關心又是心生盪漾。他與朝暮在十年前有過一面之緣,那時朝暮還是十歲出頭的孩子,模樣俊俏,處世爲人卻像個大人,除了朝芩,四方聖域的小弟子們,沒有願意和他一塊玩的。
就算他面如冰山,教訓起人來頭頭是道,卻依然擋不住程頤然對他美色的愛慕。當機立斷,程頤然就向他表示愛意,並且起誓,等他們長大成人自己立刻來娶他。
而那時朝暮對他的迴應是:冷漠的看他一眼,彷彿沒有聽懂他說什麼,就走了。
他大受打擊,決定越挫越勇,又發現了霧靈山的其他親傳弟子,長相也頗爲可愛,長大後說不定個個是美人。於是他又去表愛意獻衷心,只有朝芩算是迴應了他。
朝芩當時閃爍着一雙大眼,問他:十年以後,你長得還能和現在一樣可愛嗎?
可惜他辜負了朝芩,不僅個子長高了,臉也不像小時候一樣白嫩可愛。都怪斷脊谷地處西域,天干地燥常年風沙,將自己的臉吹得過分消瘦了。
這次來霧靈山,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哪位師兄弟能記得小時候的約定,同他一齊回斷脊谷。他先見了阿達阿二阿三阿四他們幾個,個個人高馬大體壯如牛,雖然長相英俊,卻已不屬於美人的範圍了。
朝芩失蹤許久,他唯一的希望,就放在朝暮身上了。
於是那一/夜……
程頤然羞澀看看朝暮,朝暮面無表情的扭過了頭。
好在路程不長,這種奇怪的氛圍,在他們到了劉府大門時,終於結束了。
劉府大門一開,跑出來迎接他們的,正是布勤與朝芩。
布勤跑得歡快,一下撲進了甲定漪懷裡,期期艾艾的說,“漪漪,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好想你。”
甲定漪推開了他,滿臉怪異的問道,“你怎麼了?吃錯藥了?”
朝暮勉強支撐着坐了起來,對甲定漪說,“他還沒有完全痊癒。若是我身體無恙,就可以爲他醫治。只是眼下……”朝暮不再說了,他是真有些動了氣。
甲定漪卻毫無自知,“嗯,那就等藥力過去了,再給他治。”
程頤然見朝暮渾身無力的樣子,心疼的不行,連忙扶住他,想將他從羊駝身上抱下來。朝暮自己沒有力氣,只好將手搭在程頤然身上。
他們這樣的親密舉動,落在朝芩眼裡,引得他咬了咬嘴脣,上前插在那二人之間,將朝暮護在了身後。
程頤然看到朝芩,眼睛一亮,拱手道,“這位美人,我見你非常眼熟,不知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我是他師弟。”朝芩語氣聲音,“你又是誰?”
朝暮卻在他身後冷笑一聲,“師弟?我可沒有你這麼本事的師弟。”
朝芩臉上掛不住,前幾天他還將他獨留在山洞裡,想要活活餓死他,今日又口口聲聲的說是他的師弟,難怪朝暮會說出這種話。
程頤然不知這其中曲折,聽到朝芩說是朝暮的師弟,立刻來了精神,“難道你……是朝芩?小芩芩?你忘了我了嗎?我們當初曾經許下諾言啊,等你長大了,我就來尋你。”
朝芩皺着眉,“你是……我八歲時養的小狗阿黃?”朝芩回身問朝暮,“阿黃死的時候,你不是告訴我,等我長大了,阿黃就會回來?”
“你真是心地善良啊。”程頤然感動,“可惜我不是阿黃,你放心,等我們回了斷脊谷,我會再爲你找一隻阿黃的。”
“斷脊谷?”朝芩側過頭,問甲定漪,“你就帶下這一個四方聖域的弟子來?”
甲定漪點頭,“他一個,就頂上整個斷脊谷了。”
“美人真是謬讚了。”程頤然不知自己已經身處險境,反而問朝芩,“你真的忘了我嗎?我是程頤然啊。十年前,我曾經和師兄弟們到霧靈山拜訪。那時我們不是私定過終身嗎?”
朝芩打量着眼前的人,怎麼也無法將他雖然俊俏但難免猥瑣的臉,與十年前那個圓潤的蘋果臉聯繫在一起。朝芩竟然真的會想起了那時的誓言,“我當時說的是:如果十年以後,你還和現在一樣可愛,我就同意。但明顯,你沒有保持住。”
程頤然頗爲失望的嘆了口氣,說道,“看來,我只有將全部希望,都放在暮暮身上了。”
“什麼希望?”
“我和暮暮,已經私定終身了。”
朝暮冷漠的說,“沒有過的事。”
程頤然饒過朝芩,拉起朝暮的手,委屈的說,“那天晚上,我們不是……”
“你們做了什麼?”扯開程頤然的手,朝芩氣勢洶洶,問的卻是朝暮。
朝暮表情更是漠然,“不關你的事。”
朝芩一滯,乾脆氣呼呼的轉身進了劉府。
程頤然看得一頭霧水,將朝暮扶下了羊駝。
布勤一邊玩着甲定漪頸後的碎髮,一邊嘆氣道,“當初是你要離開,離開就離開。現在又要用真愛,把我換我來。愛情不是買和賣,想買我就賣……”
甲定漪低下頭,看布勤說話的清朗樣子,問道,“你又清醒了?”
“啊?啊……”布勤發現自己像是沒了骨頭,正倚在甲定漪懷裡,立刻嚇得魂不附體,從他懷裡鑽了出來。
甲定漪見到布勤這個舉動,只是漠然的看了他一眼,但臉上已露不悅。
布勤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惹了甲定漪,自從他偶爾恢復意識以來,還沒有和甲定漪單獨說過話。也正是這樣,布勤越發摸不透甲定漪心中的想法了。畢竟二人兩年未見,自己變成劉狗鬧後,又是那般鮮廉寡恥的就纏着他。
布勤生怕,自己這段時間的行爲,會徹底惹怒甲定漪,自己的小命就不保了。若是被甲定漪發現,自己真的對他存有非分之想,小命還是其次……布勤心中慌張,他最怕的,是甲定漪會對他露出冷漠和譏諷。
爲了避免受到這個傷害,布勤心中暗自決定,要欺騙甲定漪,自己恢復後,會失去狗鬧的記憶。而那些回憶,被他藏在心底,然後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來擼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