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6年,10月5日,上谷郡,寶昌縣。
戰國燕昭王二十九年(前283),昭王遣大將秦開北逐東胡,拓地千里,於燕境西北置上谷郡,築長城直至遼東。
此後歷經秦、漢,上谷郡都是北地重鎮,但魏晉南北朝後,漢人便逐漸失卻了這處土地。直到華夏國出居庸關收復了原爲元國所有的順寧、隆興二府,才重新設置了上谷郡。
上谷郡的轄區大致是後世的張家口市加上北邊的草原地帶,而寶昌縣就是這草原地帶上的一座城池。寶昌縣位於後世九連城鎮附近,周邊有連片大小湖泊,水草豐茂,還出產硝鹽,聚居了不少人口,與北邊的桓縣、南邊的柔遠並稱爲“塞上三鎮”。
1274年之後,總指揮部轉變了戰略計劃,不求速勝,而求徹底清除元國的威脅,儘可能活捉造成黃河決口的戰犯。爲此,他們放緩了對元國中原領土的攻勢,轉而先從困難的草原和漠北啃起。具體來說,是以上谷郡爲界,西側暫停攻勢轉入防守,東側北側進攻。上谷郡主要人口聚居地位於山谷之間,相對較易防守,而遼闊的草原地帶則處處漏風,元軍經常繞過來進行騷擾,雖然造不成太大的損失,但總歸挺煩的。
今日,在這座草原城鎮的北方山區,一隊元國騎兵悄然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這隊騎兵一人三馬,沿着山間低處小心地前進着,經過一處山口的時候,停了下來。
隊伍正中,騎兵羅科有些好奇,策馬離開人羣,來到了前面,想看看是什麼情形。結果當他看到前方山口景象的時候嚇了一驚——竟是有一堆人頭堆在了旁邊的山坡上!
這隊元兵並非第一隊來寶昌襲擾的元兵,在他們之前還有不少前輩來過ꓹ 其中有一些給當地人造成了些麻煩,也有不少技藝不精折在守軍手上。時日長了守軍也煩ꓹ 就把戰歿元兵的頭顱在此堆成了京觀,警告後來者。
羅科年歲不大,這次是第一次隨軍出征ꓹ 見到這幅景象心頭一顫,話都結巴了:“怎會ꓹ 這這這是?”
前面的百戶按會瞪了他一眼:“怕了?你這樣子也敢自稱好漢?”
羅科被他一激,臉紅了ꓹ 挺起胸膛來:“誰怕了ꓹ 等看到漢人,我就把他們的頭也砍下來,堆到一起!”
按會哈哈一笑,策馬來到他身邊,往他胸膛錘了一口,道:“好,這纔是大汗的好漢子!”然後又一夾馬腹ꓹ 往那處京觀衝去:“看我把它給揚了——”
“轟!”
“百戶!”羅科眼睛瞪圓了,失聲大喊起來ꓹ 其餘騎兵們也驚叫不已——在衆目睽睽之下ꓹ 按會馬蹄踏上京觀的一剎那ꓹ 那堆人頭居然突然爆炸開來ꓹ 馬被衝擊波炸飛了出去,而按會也甩在了地上ꓹ 脖子折了個大角度ꓹ 口吐白沫ꓹ 當場不行了!
該死的華夏人,竟然在京觀裡埋了炸藥!
驚變乍生ꓹ 人心惶惶,一時竟沒有人敢上前查看。過了許久,纔有一名牌子頭哲佈下了馬,小心將按會的屍體拉了回來,果然早就沒氣了。
哲布好不容易把按會的眼合上,然後揮淚痛斥道:“這些漢兒,太卑鄙了!”
出師未捷,就先把首腦給折了。這事太晦氣,一時間羣情低落,幾個漢子掏出酒囊,上前往按會的屍首上灑了一些,然後咕咚咕咚自己灌了起來。
羅科有些失魂落魄,也下了馬,來到哲布和按會身邊,按草原禮儀拜了拜,又對哲布問道:“哲布大哥,咱們怎麼辦,繼續進麼,還是先把百戶送回去?”
哲佈一個巴掌抽在他臉上:“懦夫!要是按會還在,見你這麼怯懦,氣也氣死了!按會百戶帶我們過來,是來殺漢兒的,是來搶金銀財寶的,不是死了個人就嚇跑的!”
羅科捂着臉,怯生生地問道:“那,我們接着往下走?”
哲布恨鐵不成鋼地罵道:“當然走!要是按會還活着,肯定也得接着走!”
羅科感覺遇到了一個邏輯悖論,但也沒細想,跟着哲布把按會的屍首往旁邊的草叢裡一拉,就上馬繼續前行了。
寶昌縣城守備森嚴,他們人數不多,沒有直闖過去,而是向東繞過主城區,摸向一處偏僻的鹽湖。
寶昌縣是草原上難得的鹽產地之一,在商路上有重要地位。不過當地出產的鹽含硝量很高,滋味苦澀,吃多了還會中毒,多用來醃肉。華夏將上谷郡納入治下後,探查到這裡出產硝鹽,如獲至寶,從後方運了精製的食鹽過來,1:2敞開兌換硝鹽。這又刺激了當地的採鹽業,原本居民只在城池周邊採鹽,現在連這等偏僻的鹽湖也有不少人在忙碌了。
這隊元兵的到來當即驚擾了這些採鹽戶,他們有的躲進自家的帳篷裡,有的騎上馬四散奔逃而去。
哲布也不管那些逃跑的,徑直帶人把簡陋的營帳區圍住,然後分了兩部分,一部分在外放哨,另一部分下馬逼了進去。
哲布抽出刀,大喊道:“都看緊了,男的殺光,女的……搶到的東西先都帶出來,然後再分!”
大多數人都露出殘忍的笑容,跟着他往裡慢慢走去,只有羅科有些不忍地問道:“哲布,這些不都是蒙古人麼?爲何要這麼狠?”
哲布當即罵道:“他們給漢兒幹活,就是漢人了,不用客氣!”
正在這時,突然“嗖”的一聲箭響傳來,旁邊一名元兵被射中了大腿,忍不住叫出聲來。其餘人擡頭望去,發現某處帳篷的篷布一動,應當是有人躲在裡面偷襲。
於是立刻羣情激憤,元兵們操着刀就往裡面衝去,哲布也對羅科吼道:“看看,你把他當蒙古人,他們把自己當蒙古人麼?沒膽就呆在外面守着吧!”然後一揮手,帶人衝入了營帳區。
羅科無語,把拔了一半的刀插回鞘裡,在外面找了塊大石頭,坐了上去。
在他的眼前是一片低窪地,或許千百年前是一泊小湖,但如今早已乾涸,只留下窪底一片灰白色的鹽晶作爲給世人的遺產。遠處是起伏不定的草原,已經半黃,其餘被哲布分配去放哨的元兵正追逐着之前逃出去的採鹽民,發泄自己的怨氣。但雙方都是馬背上長大的,誰也沒比誰強多少,最終也沒追到幾個人,只能悻悻撤回來。
背後的營地中不斷傳來慘叫聲和哀鳴聲,一股涼風吹來,羅科打了個哆嗦,站起身來,將半脫的皮袍套了回去。
而就在起身活動的時候,他察覺到了不尋常的景象——在東方的山坡後面,有一柱煙升了起來!
羅科眨了眨眼,確定沒看錯,趕緊跑進營帳區去,大喊道:“不好了,有人來了!”
哲布正把一名女娃按倒在地上,被他擾了興致,窩火地爬起來,喝道:“什麼人,來了多少?”
羅科支支吾吾地說道:“沒看到人影,只有些煙,很奇怪。”
“真沒見過世面,大驚小怪!”哲布罵罵咧咧的,但事關性命,他也不敢拿大,還是提上褲子出了帳。
果然,東邊確實有顯眼的煙柱,而且比剛纔還更近了。
哲布心裡一咯噔,連忙吹號召集起手下。“出來,都出來,或篤,別撿了,趕緊過來!”
手下們同樣不情不願的,被哲布呼喊了好幾遍才堪堪集合,然後上馬往東方的山坡跑了過去。
坡上視野更開闊,果然發現了情形不對——在山坡南邊兩三裡外,有一長條鐵路橫亙於草原上,往兩邊一眼望不到頭,而就在這條鐵路之上,一臺蒸汽機車正冒着煙柱、拉着一長串板車,自東向西快速接近着!
羅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鋼鐵巨獸,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這這這,這是什麼怪物?”
不光他,其實隊中大半都是第一次來夏國的地盤打草谷的,一輩子都沒見過這般工業造物,也都嚇了個不輕。剩下的一小半雖然來過,但也沒深入,沒怎麼對付過這種新傢伙,也不知所措。唯一一個經驗豐富的百戶按會之前已經被炸死了。這也不怪元軍淨派些新手過來,實在是因爲真正見識過華夏軍厲害的人是打死也不會來第二次了啊!
哲布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前方坡下有三人騎着馬往那輛火車奔馳過去,看裝束正是之前的那些採鹽戶。眼看着火車就要到眼前了,他空揮了一下馬鞭,怒罵道:“這些狗崽子,把漢兵給引過來了!”
他雖然沒有與華夏軍正面接觸過,但也遠遠見過幾次,知道不好惹,便想帶隊撤退。可正要走,那輛火車就漸漸減速停了下來,然後板車上跳了十一二員騎兵下來,分了兩隊往他們所在的山坡抄了過來。
哲布一愣,然後定睛一看,發現火車後面的長串板車上幾乎已經空無一人了,剩下的只是些貨物,於是膽氣和火氣一起冒出來了:“混賬,這才幾個兵,就敢對付我們一個百人隊?太猖狂了,走,殺光他們!”
剩下諸人看清形勢後,膽子也都大了起來,跟着哲布一起衝下了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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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兵距離他們還有一里多地,接戰應該不遠了。羅科左手拉着繮,右手取下了弓,預備交戰前先射上一波——可就在這時,突然“啪啪啪”數聲槍響傳來,然後他的眼前就有兩匹馬驟然吃痛發狂摔倒,連帶着上面的人也甩了下來!
他心裡一驚,往前看去,原來是兩邊的東海兵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馬,蹲在地上拿着槍對着這邊啪啪打了起來——當然,他初出茅廬,認不出對面用的是什麼兵器,但連綿不絕的槍聲和身邊不斷倒下的人可不是作假的。
他們剛衝出去百多步,就折損了幾乎有十人,這令他們大半人都不由自主地左右躲避,衝鋒的勢頭一下子放緩了起來。然而這並不是個好辦法,變慢之後就更成了靶子,倒地的人還是一個接一個。
羅科心中膽顫,但爲了表現自己的勇敢,還是舉着弓向前衝着。哲布也大吼道:“他們人不多,衝到前面去就贏了!”
衆人硬着頭皮迎着彈雨前衝,在損失了二十多個人之後,終於能看清左邊的那六個夏兵的裝扮了——都穿着紅白色的軍服,全身上下還點綴着多處閃亮亮的盔甲!
他們見到元騎接近,沒有慌亂,射完最後一槍後甚至有餘裕上好新的彈夾,然後鎖了保險揹回背後,緊接着就翻身上馬,掏出轉輪手槍,對着元騎就反衝了過去。另一邊的第二隊夏兵也同樣上馬發動了反衝鋒。
夏兵裝備精良,騎的也是高大的青島馬,結隊衝過來,頓時就讓不少沒見過世面的元兵心驚膽戰——他們說是“兵”,但實際上也就是被徵召沒多久的牧民啊!
哲布見隊伍散亂得不行,喊道:“他們才六個,你們可是有六十個,十個打一個,怕什麼!”然後就帶頭揮鞭加速。
周邊幾個人看看左右,也咬牙跟了上去。
夏兵並不在乎他們喊了什麼,徑直衝撞過來,很快與前頭的哲布等人接觸。
哲布舉起刀,對着一名夏兵衝過去,大喊着“去死吧!”就試圖用刀接近對方的脖頸——可是對方不給面子,就在會面的前一刻,擡手“砰砰”兩槍,哲布便胸口中彈,摔到馬下。
“哲布!”後面幾名元兵驚呼起來。他們本來就心裡沒底,現在見頭人落馬,更是慌亂了。
可六名夏兵就如一柄無情鐮刀,瞬時從他們身上收割過去,兩隊人擦身而過,一隊紛紛落馬,另一隊則毫髮無傷。
片刻之後,另外一隊夏兵抵達,衝着散亂的元兵另一側割過去,又是數條性命到手。
兩隊夏兵匯合一處,氣勢更是驚人,主動對着數倍的元兵再次發動衝鋒,絲毫不把他們的人數優勢放在眼裡。
直到這時候,元兵才發現他們的人數優勢根本不是優勢,在又丟了七八個人頭後,一鬨而散,向後潰逃而去。
然而夏兵縱馬加速,輕鬆地就跟了上來,收槍換刀,兩人一組配合,一個個把元兵砍落馬下,簡直如同圈馬一般。等到砍了十多人後,隊中才有人用蒙語喊道:“投降不殺!”
元兵如蒙大赦,這便紛紛投降。
仍有些人繼續逃竄,但即使能逃過青島馬的腳力,卻也逃不過步槍的射程。幾名夏兵下馬射擊,將跑得慢的幾名元兵一一射殺,只留三人逃了出去。倒也無所謂了,讓他們回去散佈恐懼去吧。
穿着嶄新軍服的那欽站起身來,收回了自己那杆“天狼”步槍,又抽出馬刀,回去幫着戰友收容俘虜。
他用蒙語吆喝了幾句之後,俘虜中的羅科不忿地看着他,問道:“你是蒙古人,爲何要給漢人賣命?”
那欽撓撓頭,對他問道:“你給元國賣命,他們給你多少錢?”
周圍人哈哈笑了起來,羅科漲紅了臉,不說話了。
班長搖搖頭,又繼續清點起俘虜人數,臉上露出了喜色:“三十九個……本以爲元國該消停了,又派過來送死。呵,真以爲漠南鐵路是白修的啊。”
河北與草原之間有燕山阻隔,無法行進大軍,戰略上很安全。但從細節上來說,燕山山脈之中小路還是很多的,若是小股部隊潛進來劫掠,還是很煩人的。一般中原王朝會在燕山之中修建橫亙東西的長城,主要就是爲了防備這種小規模的劫掠。但修長城是個浩大的工程,華夏國既修不起也不想修,因此一方面在燕山之中部署了燕山旅,另一方面就在草原上修建了這條簡易軍用鐵路“漠南鐵路”,自開平修起,一直向西延伸到了上谷郡西端的威寧(後世烏蘭察布市東五十公里處),全長三百餘公里。
漠南鐵路上每日都有列車搭載兵員來回巡邏,能夠有效防備元軍的小股侵襲,在此之前已經不知道清理了多少入境的敵寇。但元軍依然前仆後繼把人派過來——倒不是他們不知道這是在送死,實在是也沒別得辦法了,要是敢結羣進攻,那更是給華夏軍送菜的啊!
稍後,今日的這次小規模遭遇戰通過電報,送向了上谷郡的西北師指揮部。
這次戰鬥本算不上太重要的情報,但卻是近日唯一一次戰鬥,所以還是以小紙條的形勢呈到了範龍城案頭。他隨意看了看,撇到了一旁:“讓韃子單方面猖狂這麼久,哼……”
他又看了看桌上的一份兵力佈置表:“也該是結束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