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元年,9月8日,酒泉郡。
“這就是肅州城嗎?也是這般悽慘……”劉好禮看着東方的城市廢墟,感慨出來。
“聽說已經改名叫酒泉了,是古名。也差不多,反正舊城這樣子也沒法用了,得起新城。”他旁邊一名夏軍中尉說道。
前不久,劉好禮等人從哈密力突出重圍,穿過戈壁沙漠來到夏軍的控制區,試圖向他們求援。後方收到消息後非常重視,立刻命當地的連隊將他們送到東邊的酒泉郡去,今日這便到了。
酒泉前不久還叫肅州,與東鄰的甘州一起構成了甘肅行省的名字來源,之前禾忽撤離的時候,這座城市也與甘州、瓜州一樣被完全毀滅,但由於距離沒玉門那麼遠,夏軍好歹能從後方運點補給過來,所以在當地有一個營的駐軍。之前在玉門偵察的那個連就是從這個營派出去的,現在也就帶着劉好禮他們去城東的營地中歸隊。
看到這個秩序井然的營地,劉好禮有些欣慰,要是夏軍同意去救哈密力的話,出動的多半就是他們了。但再看看營地的規模,他又有些擔憂,這也就幾百人吧,就算夏軍厲害,可面對禾忽和昔裡吉按萬算的大軍,真能起很大作用嗎?
不過,就在他心中盤算的時候,東方更遠處的道路上便捲起了沙塵,一看就是大隊人馬行動的蹤跡。
劉好禮心中欣喜,轉頭就對中尉問道:“那邊可是大軍到了?”
中尉聳聳肩:“具體的調動我也不知道,不過看情況,應該是有援軍的。”
劉好禮嘆道:“那就好,那就好……”
中尉笑了笑,道:“行了,趕緊進營吧,上面指着要見你呢。”
於是,他們進入營地中,夏兵歸隊,劉好禮等人被帶到營部安置下來。不過,之前趕路挺急,到了之後第一時間卻並沒有人來找他們問話,一直過了好一會兒,纔有幾名軍官從進入帳內,與他們攀談起來。
“你叫劉好禮?聽說你原本在謙州教化土民,頗有功績,但應該跟真金沒什麼交往,爲什麼現在會給他做事?”徐峰少校問道。
範龍城下了決斷之後,徐峰就帶着一個小隊從應理出發,星夜兼程趕赴張掖,又會同駐在張掖的兩個營一起轉移到了酒泉,準備對哈密力進行干涉。不過在真正動身之前,還是得把事情問個明白,儘量確保對方不是使詐才行。
夏軍進入長安之後,獲取了城中的許多資料典籍,當初剛收到劉好禮的消息,厲茂清就發電讓人去查找資料,因此現在徐峰就知道了他的不少信息。
劉好禮自然意識不到這一點,現在聽到這個陌生的夏人道出他的底細,心中震驚:他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難不成還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他下意識答道:“我之前確實跟太子不識,但論忠我是大元臣子,論義太子於我有救命之恩,故我願爲太子效死。”
徐峰看了看他的神情,又問了幾個細節,不似作僞,便翻過這一篇,繼續問道:“你說是安西生了內亂,幾個宗王背叛,圍住了哈密力城。可爲什麼會這樣,真金跟他們不都是親戚嗎,有什麼必要在這關頭鬧事?”
劉好禮對這個問題早有預料,按事先準備好的腹稿答道:“說起來也是憾事,那些宗王久居化外,兇性未除,不服禮法,不知忠義,當初大元強盛時尚能壓服他們,可現在……就蠢蠢欲動了。太子殿下生長於中原,知書達理卻不知人心險惡,來到安西之後沒有發覺他們的狼子野心,才着了道。”
徐峰點點頭,道:“確實,草原上的頭頭們沒人壓着就鬥來鬥去的,恐怕沒我們插手,也得亂起來。”
他接下來問了問叛軍的軍事部署,然後站起身來,抱着胸直視着劉好禮,問道:“我大概知道情況了,但還有一個問題……你們亂歸亂,但關我們什麼事,我們憑什麼要冒着有詐的風險去救那真金?要知道,我們華夏可還跟你們元國處於戰爭狀態呢!”
這就是要好處了,劉好禮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先是對着徐峰抱拳一行禮,然後慎重地說道:“太子如今雖落魄,但也是大元正封的皇太子,當今陛下之後,就該他登基了。若是貴國願助太子過此難關,日後他願向華夏稱臣,立誓永不東侵,爲華夏鎮守西域邊疆!”
說着,他就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遞給徐峰,道:“有太子親手書寫的此信爲證!”
徐峰笑了笑,搖頭道:“你們想的可真美,合着我們出兵救他,還得幫他掃清障礙佔了西域立國不成?”
說完,他也甩出一份地圖,在上面用手指一劃,道:“天山南北,都是華夏未來的疆域,救你們可以,但繼續佔着這好地就不用想了。西域形勢複雜,所以留你們這個旗號多少還有些用,要是你們能努力幹活,幫王師收服宵小,那麼未來國公會可以考慮將一些元軍殘部交給你們,去更西方建國。到時候你們能打出個什麼局面,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劉好禮接過這份地圖一看,發現夏國把現在元國的差不多整個安西省都給圈了下來,還點了外圍的不少地,而給真金分配的未來國土卻是在遙遠的河中地區(後世烏茲別克斯坦一帶),現在還由察合臺汗國給佔着。
這個方案可謂極爲苛刻了,但他們現在別無選擇。劉好禮一握拳,然後對徐峰道:“性命關天,我等便聽憑上國吩咐,還請儘快動身吧。”
徐峰收回地圖,哈哈一笑,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今日過來,可沒打算在酒泉過夜!”
……
9月13日,哈密力。
此時的哈密力城局勢比月初更爲緊張,圍城兵力幾乎翻了一番——昔裡吉已經率軍從金滿趕來與禾忽會合,兩部一左一右,將這座城池圍了個水泄不通。
現在,昔裡吉又撥出一部分兵力,對哈密力展開了試探性進攻。不過,他的手下以騎兵爲主,也沒許多重炮和攻城器械,對防禦完備的城牆沒有太大威脅。一羣兵卒擡着梯子一窩蜂涌上去,又被城頭火炮和火槍弓箭打了回來,連城牆根都沒碰到。
“還真不好對付……”
城西的一處小土臺上,觀戰的昔裡吉嘟囔道。
當年他隨軍西征的時候也曾在哈密力駐營過,當時這座城池就已經開始架設火炮了,藉此多次擊退阿里不哥軍的侵襲。如今經過多年增建,此城防禦力更是今非昔比,絕不是靠蟻附攻城能拿下的。
旁邊的禾忽皺眉道:“還是得想想辦法,趕緊攻上去。如今這麼圍着,雖說裡面的真金遲早吃完糧耗不住,但咱們外面這麼多人馬,每日吃的糧草也少不了,都得從西邊運過來,時日長了也不好受。”
“確實。”昔裡吉點了點頭,又指着東邊的城牆道:“也不是難事,我在金滿還得了不少大炮,現在正在路上,等它們到了便可轟城。而且你看,之前真金大修城牆,但時日太短也沒修多少,反倒在城外積了不少土石,如今我們就可拿來,在城外向城牆堆土過去。到時候炮一轟,兵從土牆上衝過去,城牆便能佔下了。”
禾忽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既然如此,那我這邊再設法給城裡送去消息,找人做些預備,待攻城之日鬧些亂子出來。這般內外一起鬧將起來,真金還能怎麼擋?”
說着說着,他露出了笑意,昔裡吉也跟着哈哈笑了起來。
“哈哈……”
“報!”
正在他們得意之時,卻有一行偵騎從東方疾馳而來,卷着揚塵一路來到中軍大旗所在之處,也就是這個土臺附近。
昔裡吉一見他們的神情動作,心裡就一咯噔,急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偵騎之中爲首一人便答道:“大王,不好了,東邊有夏軍來了!”
“什麼?”昔裡吉和禾忽異口同聲叫了出來。
昔裡吉右腳狠狠在地上一碾,怒道:“夏軍怎麼會在這時來!”又看向禾忽,問道:“你不是說把甘肅幾個城都給焚了嗎?他們怎麼會跑這麼遠一直到哈密力來的?”
禾忽也是一副驚訝的表情:“沒錯啊,我可是親眼看着他們一間間房子搜過去的,夏軍絕對找不到多少糧食……”他突然轉頭對偵騎問道:“你確定是夏軍,穿着紅白衣服的?他們來了多少人?”
偵騎答道:“的確是夏軍,穿着齊刷刷的軍服,還打着旗子,錯不了。人倒似乎不是很多,看樣子也就一兩千……”
“對啊!”禾忽一拍手,然後對昔裡吉說道:“夏軍不可能派大隊人馬過來,但若是人不多的話,帶足了糧一路趕過來也不是不行。不過也沒用,馬馱的糧不可能有許多,即便來了哈密力,根本呆不了幾天就得折返,不然就要餓死了。除非他們能進城取糧,但就這點人怎麼進得了城?”
昔裡吉鬆了口氣,又捏緊了拳頭:“好,說不定是夏軍是聽到了風聲,過來湊個熱鬧,也可能是不知道情形,只是派一隊兵來偵察……不管他們是來幹什麼的,總之敢這麼託大就是找死,我們先去把他們圍住吃掉,給夏人一個教訓,然後再回頭對付真金!”
禾忽略一猶豫,他和夏軍交過手,知道他們不好對付,圍恐怕是圍不住的。但就算圍不住,只要能逼得他們遁入大漠,也就凶多吉少了。所以他也點頭道:“好,你撥給我四個千人隊,我自己也出四個,然後一起帶着去對付夏軍!”
昔裡吉看了看他,搖搖頭,道:“你在這邊時日長,熟悉城防,還是留着看守城池吧。我率軍去與夏軍會會,看他們到底長了幾個頭!”
禾忽思索了一會兒,道:“那好吧,但夏軍槍炮犀利,隔兩裡地就能打殺人,你遇到之後千萬要小心,不要貿然衝上去,儘量勾着他們多跑一會兒。在這大漠裡,他們跑得越多,死得越快!”
昔裡吉擺擺手:“好,我知道了!”
兩名蒙古宗王迅速調兵遣將,整理出了一支龐大的騎兵隊伍出來,分成左右兩翼,向東方的夏軍行去。
這支夏軍自然就是之前酒泉的三個營。之前徐峰與劉好禮談妥條件後,立刻發報迴應理請示,得到範龍城的許可後就拔營西進,在劉好禮等人的引領下一路跨越戈壁灘向哈密力而來,白晝行軍,夜間生火露宿,今日總算是到了。
而他們剛到,就受到了昔裡吉的熱情“迎接”,黑壓壓的騎兵從西而來,似有鋪天蓋地之勢。他們也不得不慎重應對,收縮隊形列陣,準備起了武器。
“這……剛趕了不少路吧?”昔裡吉遠遠地用望遠鏡向夏軍觀察過去,見他們皆灰頭土臉,許多士兵還下馬作戰,一看就是長途行軍後體力不足的樣子。
他信心立刻起來了,把禾忽的建議拋諸腦後,心道:“他們都這般勞累了,再遠遠觀望下去,不是平白給他們時間恢復體力嗎?再說了,兩軍加起來近萬人,想如臂使指吊着夏軍在大漠中轉圈,哪有那麼容易?還不如就這麼直接衝過去,就是踩都把他們踩死了!”
想到這裡,他當即下令道:“全軍發進,向夏軍衝鋒!”
命令通過親衛向周圍的八個千人隊傳達過去,他們漸次動作起來,仍分成了兩翼一南一北向夏軍壓去,氣氛緊張——
“轟……轟!”
就在這時,炮聲響了!
禾忽久居西域,但也是見識過許多火炮的,第一時間並未被這炮聲嚇到,而是繼續激勵道:“不用怕,他們帶不了大炮,就這麼幾聲響,打不死幾個人……嗯?”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夏軍火炮打出的炮彈不是簡簡單單撞過來,而是飛到半空中然後爆炸開來——瞬息之後,就有漫天彈片從上撲擊下來!
彈片潑灑之下,衝在最前的騎兵很快就撲倒了一大片。
夏軍長途跋涉穿越戈壁而來,確實帶不了大型火炮,但設法帶上了十八門輕便的步兵炮。這種88mm的小炮雖然射程不太遠,但炮彈還是足夠致命,驟一登場,就給這些沒見過世面的西域騎兵造成了難以想象的打擊。
初始的幾輪試射過後,炮擊速度驟然加快,彈片如雨點般覆蓋到敵軍頭上,很快打出了一片血海。
“嗚啊……@%*!”
元軍的隊形被打散,倖存者成了驚弓之鳥,呼喊着向周圍逃散出去。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昔裡吉即便看了全程也難以置信:“怎麼,怎麼會這樣?!”
他下意識轉頭向西方看去:“禾忽爲什麼沒告訴我他們會這麼厲害!”
實際上禾忽有點冤,他的部下雖然跟夏軍交手過幾次,但當時夏軍準備充分,兵力差距也沒有現在這麼懸殊,因此輸了也是正常的,體現不出真正的實力來。現在這三個營的夏軍看着人少,但逼急了反而打出了真火,就讓昔裡吉瞠目結舌了。
“這還怎麼打!”
昔裡吉怒揮了一下馬鞭,然後招呼周圍部下便向西撤離。
而夏軍見他們潰退,便停止了炮擊,轉而上馬向西追擊過來。他們剛經過一場長途行軍,戰馬體力不足,速度沒有很快,但隊形密集且齊整,鬆散的元騎無法與之對抗,輕鬆被破開來。即便有少數負隅頑抗的也好對付,只要分出一隊騎兵下馬用槍射擊便可打散,然後就又能上馬追擊了。
就這般,近萬元騎被兩千夏軍輕鬆破開,撤退逐漸變成了潰散,被驅趕着向哈密力城的方向席捲而去。
“這……怎會敗得這麼快!”
留守的禾忽大驚,不知是該上去支援還是據營緊守。但他可沒多少時間可浪費,就在這段時間裡,潰逃的元騎衝入城外各處營地試圖躲避,然而這卻使得他們相對集中起來,夏軍又架起小炮轟擊,造成了更多的殺傷,也毀壞了營地中的秩序,使得元軍更加混亂起來。
“好!”
與城外的混亂不同,城頭上的真金見了這景象,那叫一個驚喜,當機立斷下令道:“快,點起兵馬,隨我出城殺敵!”
呃,不過之前爲了節省糧草持久作戰,真金的部下已經將相當一部分馬匹宰殺掉,現在就有些尷尬了。等他們好不容易準備就緒從東南兩門出城準備痛打落水狗的時候,外面已經大局已定了。
一度混亂的戰場漸漸平靜下來,夏軍開始分營清剿殘敵收攏俘虜,真金等人此時反而不敢亂動了,以免被當成敵人順手砍掉。
他們這麼直愣愣地站在離城不遠的野地上,傻傻地看着統一服色的夏軍左右奔走,槍聲不斷響起,西域騎兵雜亂地奔逃,不斷被槍打倒在地。
好在劉好禮發現了他們,急忙告知了徐峰,而徐峰也當即起了興趣,點起一連人就朝真金等人迎去。
見他們氣勢洶洶衝來,真金部下也緊張起來,紛紛持械戒備。見狀,劉好禮比他們更緊張,老遠地就大喊道:“不要動手,收起武器,是自己人!”
開玩笑,萬一不小心擦槍走火,太子說不定就要死於亂槍之中了!
真金也是識時務的,認出劉好禮後,就命部下把兵械收起來,然後帶了親衛迎上去,親切地對劉好禮說道:“敬之,辛苦你了!多虧你將這……華夏大兵帶來,不然我可得困死在這哈密力城中了!”
劉好禮也露出激動的笑容,道:“殿下沒事便好,臣幸不辱使命……”
這時,徐峰帶人走上前來,看着真金,笑呵呵地說道:“你就是元國太子真金?真是幸會啊!太子殿下,我們可有一份好合同要履行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