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足百里,發現佛郎機人的戰船……”被稱作“招子”的海員扯着嗓子吶喊道。
“全員進入作戰準備!招子放亮點!手腳都給我麻利點!”幾個負責指揮的小頭目大聲指揮着衆人來去。
扛纜繩的扛纜繩,而準備彈藥的都一箱箱將彈藥擡上了甲板。
而此時的呂平波臉色鐵青,他的身邊站着一位穿着長衫,腦門上貼了一塊狗皮膏藥的乾瘦男人,在陳閒看來,這位兄臺就是個皮包骨頭,以至於他非常擔心這海上的大風一吹之下,便把他吹到海里去喂鯊魚了。
就是不知道鯊魚挑不挑嘴,對於這新鮮排骨有沒有興趣。
陳閒等人被分派到了甲板之上,他粗略地看了一眼這艘被稱之爲赤馬號的大船,這條船的大小要比之前大明水師的福船要小上一輪。船體猶如梭子,由風力驅動。船上更是配備有八門火炮,其中甲板上另有四門,都爲傳統的虎踞炮。
甲板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水手,陳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手提着兩把金瓜錘,渾身橫肉的大漢對着他回以一個頗爲“友善”的微笑,而後不知道爲何,將手中的兵刃敲了敲。
得,都說在海上人特別容易精神失常,這一位可能天天夢見捶胸頓足的大猩猩,陳閒替他稍稍默哀了幾秒。不過,歷來海員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他自己還有離魂症呢。
船上的怪人極多,不過,反倒是呂平波身邊的那位更爲惹人注意。
之前小余哥就透露過,這條船上如今真正做主的,並不是大統領而是這位通算先生,不過,陳閒左右瞧着這位就不是什麼好人。
這位先生的來歷也極爲神秘,小余哥只知道他是個讀書人,其餘的均是一問三不知。
“你們幾個!去那兒!”說着,就有幾個海員伸手丟過來一堆鐵器。謝敬拿到的是一把一丈威,不過看上去槍頭已是鏽跡斑斑;魏東河拿到的是一把大片刀,看上去保養良好,舞動起來尚且算得上虎虎生風;至於陳閒,他看着手裡的鐵鍋和鍋鏟,不由得滿腦子的黑線。
這是讓他用鐵鍋當盾牌,鍋鏟當長劍,上去抽佛郎機人他丫的嗎?
“哈哈……”陳閒冷冷地看了一眼,一把捂住自己嘴的魏東河,而後悠悠然地說道:“東河,我瞧着你這刀不錯……”
不久之後,陳閒手中提着一口大刀,揚武揚威地走在甲板上,身後的魏東河背後背了一口大黑鍋,正一臉死了娘地看着遠處的佛郎機人,他現在多希望那夥洋鬼子不戰而退,不然……他立馬打了個寒顫。
此時的海盜團已是全速前行,這是一艘快船,如果說大明的福船是一艘在水上的移動碉堡,那麼海盜船則就像是海上的騎兵,做得便是與他人爭快的買賣。
往日裡,海盜劫掠,俱是派出小船,分多路快速進攻至目標左右,猶如狼羣掠食,而後登船貼身肉搏。但如今,他們將對付的是這種龐然大物,這一套法子已是行不通了。
可等到他們靠近至百里之內時,迎接他們的是一枚激射而來的炮彈,這枚炮彈呼嘯着直接砸在了船舷邊上,頓時將甲板砸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就連船上的陳閒都能聽到整條大船發出了一聲悲鳴。
好險好險,他咧了咧嘴還尚有餘裕笑了幾聲。可緊接着,如同驟雨一般的炮彈已是讓他半點都笑不出來了。
佛郎機人訓練有素,自然不是這些烏合之衆可以比擬的,何況大量的人手就這麼赤條條的聚集在甲板之上,好比是一個個鮮活的靶子。
嗯,還都不用瞄準。
陳閒立馬拉着魏東河等人縮在了一旁。對於陳閒而言,現在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當海盜死和當官兵死可完全不一樣,當海盜死還得遺臭萬年,當官兵死雖說還是死,但到底是壯烈殉國死得其所啊。
他陳閒小命金貴,可不能隨隨便便就交代了。
就在這時,身後卻傳來了一陣爭執的聲響。
“呂統領,就我看,我們不如撤退,從長計議罷!”這個聲音聽在陳閒耳裡別提有多難聽了,但他心念一動,這不是那個“排骨”嗎?不對,陳閒抹了把留下來的哈喇子,是那位通算先生。
而另一個聲音卻彷彿有那麼些許火氣。
“退?如何退?我祖宗十八代在船上討生活,我呂家只有站着死的人,沒有逃命活的鬼!師爺這話不要再提了!”呂平波的聲音頗爲清亮,若是放在陸上同樣不失爲一條錚錚的漢子。
陳閒漫無目的地想着,炮彈猶如雨點一般落在海盜船周圍,因爲船隊兩大總指揮有了分歧,原本一往無前的船隻,此時也有些不知所措地在汪洋大海之中左右搖擺。
不過,他想起小余哥和他提起呂平波時候的樣子頗爲不屑。
“呂統領什麼都好,就是耳根子軟!”當時的小余哥語氣如此,就在這時,那位通算先生也不急躁,靜靜地說道:“統領,你不爲自己考慮,也應當爲船上這般兄弟考慮!”
他語氣有些陰惻惻的:“若是這般上前,師爺我可是不要緊,可這一船兄弟都與統領有過命的交情,何必爲了大明軍隊還有那個勞什子的黑鋒白白送了他們的性命?”
“這……”
陳閒嘆了口氣,得,這位還真是位耳根軟的,不過,這位通算先生說的也並不算全無道理,要以海盜去衝擊對手的正規軍?別開玩笑了,這一船人都打光了不見得夠看,哪怕這些人單兵作戰能力確實極其兇猛。
除非……能夠登船!
就在這時,剛坐在他的身邊的魏東河突然被人一把拽了起來。
陳閒趕忙擡起頭看了一眼,呂平波一手拽着魏東河,一邊皺着眉頭問道:“兄弟……眼生得很啊。”
魏東河此時也有點摸不着頭腦,呵呵一笑說道:“咱船上這麼多人,統領貴人多忘事……”
那位呂統領不知道是不是腦子裡缺了根筋,他也不再多問兩嘴,他伸手拍了拍魏東河的肩膀,低聲問:“兄弟,這次咱們和鬼子打,九死一生,你後悔跟着我嗎?”
陳閒望了東河一眼,他此時五官都擠在了一處,臉色別提有多難看了,若不是因爲當着衆人的面,恐怕他早就“哇”地一聲哭出聲來了。
他支支吾吾地說:“我自然是不……”
“啊!”陳閒死命地掐了魏東河大腿一把,暗暗在那兒衝他點了點頭。
“我當然,當然是願意與大統領……生死相隨了!啊!”他說着說着,陳閒忽然看到不遠處一枚飛彈正不偏不倚地朝着他們落座的地方飛了過來。
他來不及喊上魏東河,只得先將魏東河一推,自己才快速往一旁一滾。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無數木屑與殘渣迸射了出去,就連陳閒的臉上都一下子被劃開了好幾道口子,濃烈硝煙與炮火的氣息,充塞了他的鼻孔。
他看了一眼,原本三人立足之地,此時已經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大洞,他的腦袋嗡得一聲,已是一片空白,那個叫他“少~東~家~”的傻小子……
他費盡全力大喊道:“東河!”
“統領!”
大洞之中,卻靜悄悄的,無人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