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距離澳門不遠的小島嶼。
此時的牛頭灣附近。幾個身着大明水師將領服飾的男人正站在岸邊,甚至有人邋邋遢遢,不修邊幅,一頭像是鳥窩般的頭髮,頗爲自在地飛揚着。
遠處已經的營地已有士兵紮營,日落已久,早有人埋鍋做飯,這裡距離當時大戰發生的海域同樣不遠,各方勢力在最終一戰之後,都宣告退卻。
許廣躍手下的士兵拼命打撈已經失足落水的海盜,斬下頭顱充當軍功。
當日大雨連綿,爲了查收戰果與打掃戰場,他們的部隊留在這裡已有數日,好在此次短兵相接,仗很快打完,甚至沒有付出什麼代價。
數千顆人頭被石灰醃製,如今正存在戰船的船艙之中。
“這次大勝,恐怕比近十年在沿海所攫取的戰功都要豐厚了。”許廣躍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於他而言,這次的功勞之大,難以想象。
就算最大的功勞很可能被汪副使搶去,但就算如此,也足以他官升三級了。
由不得他志得意滿。
一旁髒兮兮的策士撓了撓自己的脖子,也許是久違的大雨沖刷,讓他稍微顯得像個人樣兒,他笑着說道:“之後,只要去一趟濠鏡咱們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將軍此次可是功勞甚大啊。”
許廣躍望了身邊的策士一眼,彷彿有些不滿於他的自作主張。
他雖然往日大事都愛聽從這些謀士之言,但臨到此時,一切已經穩妥,此戰至少可以換來海上十年的風平浪靜。
至於濠鏡,在他看來,這個小島到現在在名義上都尚且屬於大明的領土,現在他派人去,更像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既然是王土,何必多動刀兵?
是兩廣一帶的官兵不給力,又不是我許廣躍不出力,憑啥我要做這個出力不討好的出頭鳥呢?
這也是大明官場上的慣例,一旦有邊界模糊的事情,沒有上諭便全然把事情當做皮球,互相推諉。
“單先生,是不是無有這等必要?如今佛郎機人已除,濠鏡上多是土著不毛,就算收回來不也是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如就維持原狀,讓佛郎機人自生自滅就是了!”他想了想,覺得此話過於主觀,又有些無禮,他素來對策士敬重,思忖了一會兒,繼續說道。
“單先生,你也知道我手下這些兵蛋子,如今早已歸心似箭,都等着上頭犒賞呢,我們出海而來,雖然打了一場大勝仗,但畢竟不是進攻海盜的老巢,沒有起獲大量的財物,不能就地賞賜這些士兵,他們已經心生不滿。
若是不能及時回到水寨衛所,很難說這些兵蛋子會怎麼樣。”
他說的也是實話,如今就是一個極爲看重軍功的年代,只有軍功才能讓這些世代爲軍戶的人過上好日子。
真金白銀!還有軍功!
可如今,他們畢竟輕裝簡行,這麼多士卒捨生忘死,得不到實際的利益,還在海上無限期的滯留,甚至要去什麼勞什子濠鏡平亂?
搞不好,就真的發生什麼譁變了。
到時候,軍功便罪過,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我知道千戶憂心的是什麼,所以在下有一折中的策略,不知千戶能否聽我說完?”單先生不知道從哪裡取出一把摺扇,他輕巧地搖晃了兩下。
胸有成竹。
是夜,有三隻大型戰船悄然離開了牛頭灣,消失在了蒼茫的夜色之內,至於他的去向,水師上層均是諱莫如深。
……
而此時的鬼灣,陳閒看着從山洞裡緩緩走出來的少女,謝敬陪侍在他的身側,不知道爲何,有些警惕地看着小邵。
“我是來給你送教科書的。”陳閒舉着手中的書冊,示意自己並沒有什麼惡意。而後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一片海域,而後想了想,彷彿明白了什麼。
“終於來了吶,可是下了一步好棋,就是不知道是否會替人做了嫁衣。”
“少東家,小聲嘀咕着什麼呢?有什麼事情不可以大聲討論,非要如此?”
“我還當是什麼,《特工入門手冊》,喲,沒想到少東家日理萬機,居然還有這等閒心逸緻編寫這種東西?”
她自五歲起,入了情報工作之門,那時候她以稚子之軀,替情報部門的首腦傳遞消息,與她一樣從事這份工作的人,或是早早夭折,或是叛逆之後被組織清理。
對她而言,這沒什麼區別。
無數人的生死,換來了如今的她。
而且,接下去還會死更多的人。
間諜,情報人員,特工均是一條不歸之路。
說是十死無生也沒有問題。
但就是在這樣的惡劣環境之中,她小邵活了下來。
她十幾年的特工生涯,經歷過了各種場面,她自信這世上不會有多少人比她在這一行上更爲優秀。
比她走得遠的人……或許都已經死了。
她精通情報刺探,暗殺,暗中破壞,擅長交際,變換身份。
她有太多的身份了,從獻媚的舞姬,到沿街要飯的乞兒,再到海上的碼頭漁夫,對她來說,任何身份都駕輕就熟。
什麼《手冊》……她實在是提不起什麼興趣。
也許是一片好心吧?畢竟對於陳閒,她還算了解,這是一個有能力的主子,而且他身上還有她最看重的一點。
他不會貿然送手下去死。
在漫長的特工生涯裡,小邵學會了……怕死。
不想死。
但並不是有能力就可以面面俱到。
小邵漫不經心地接過陳閒手裡的冊子,隨便翻了幾眼,原本還算輕視的眼神如今卻盡數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凝重。
“這東西你是哪裡來的?”
“我說是我寫的,你信嗎?”陳閒笑着回答道。
小邵如飢似渴地看了兩眼,又不敢置信地望着陳閒,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還真可能就是陳閒他自己寫的。
如果真有這樣能夠寫出這種書的能人,陳閒根本不需要他小邵來領導這支隊伍,早就把她一腳踢開單幹了。
而且也只有陳閒這樣的文弱書生,紙上談兵,才需要她這樣的實幹派來負責傳授這些知識。
雖然這看上去極爲荒謬,可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答案之後,只剩下這麼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
小邵沒有回話,只是把冊子抱得緊了點。
“我給你的時間不多,我們進行澳門攻略便在七日之內,在此期間,你需要培養出幾個至少可堪一用的探子,我不需要他們成爲情報大師,或者精銳的暗殺者,至少要讓我有人可用。”
陳閒一改往日的輕鬆,鄭重地說道。
而就在衆人交談之時,從遠處急急忙忙地跑來了幾個人。
這些乃是陳閒安插在海上的哨兵。
其中爲首一人興高采烈地喊道:“少東家!少東家!是赤馬號,是赤馬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