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永遠不缺的,就是自作聰明的跳樑小醜。
而很顯然,在謝敬看來,這個上躥下跳的江華很顯然就是。
但少有的,卻是軟骨頭軟到沒有邊際的主兒。
江華的首腦,顯然也是。
給三災當狗,當得這麼沒骨氣的,謝敬也是頭一回見。
他本意準備惡戰一場,賣個破綻,讓他們損失慘重而後驚慌逃跑,可對手倒是不戰而卻,直接跑了個老遠。
他原本就蒼白的臉龐上浮現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彷彿很是期待後續的發展,他凝視着落荒而逃的船體,思索對方是否真有施展拖刀計的可能,一旁的斥候遞上了情報,他搖了搖頭,而後衝着艦隊揮了揮手,已是號令船隊折返濠鏡。
……
而與此同時的江華海盜船上,班吉捂着胸口,喘着粗氣,冷汗直冒,他死死攥着大副的胳膊,大副則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
站在桅杆上的招子,大聲喊道:“老大,老大,對方退了,對方不追了!”
班吉另一隻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大喝道:“叫什麼叫,死了娘啊,這麼難聽,真的是。”他掙扎着從船艙底部坐了起來,雙腳倒是一軟。
好在一旁的少年託了他一把,他看了一眼那個歷來不苟言笑的少年,往日話癆的他並沒有說話。
反倒是剛纔被罵了兩句的大副滿臉委屈地說道:“老大,我可是不怕,可我胳膊錐心的疼……”
“大男人怎麼就胳膊疼了?昨日衝了幾次?衝的手脫臼了?”
“你給摳的。”
“……”
“你不止摳,你還擰,你看,你看,我這胳膊都紫了一塊了……還有,俺們媽早死了,不然俺們也不來當海盜了。”
“……”
班吉字正腔圓地罵了一句:“滾!”大副和還在一旁看熱鬧的人們紛紛抱頭鼠竄,生怕再觸了班吉這位大頭目的黴頭。
班吉叫了一聲晦氣,看了一眼,倒是有人沒走,他擡起頭來,看到的是一個身形瘦削的少年人,剛纔也就是他扶了自己一把,他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我自己能走,隨我去甲板上看看。”班吉嘆了口氣,他年歲漸大,在船員面前尚且可以色厲內荏,但到了這等孤獨境地之中,卻遠比一般人都來得脆弱。
就像是江華。
這是他自上一任老船長手中繼承過來的家業。
江華最早並非是打家劫舍的海盜,而是類似於護鏢走鏢的海上鏢局,老船長武藝高強,乃是當時北方綠林裡排的上號的人物,卻因爲同行的傾軋與迫害,最終被官府打壓,不得不以此爲生。
就算是在陸地之上,老船長的鏢局也是響噹噹的名頭。
說來諷刺。
遵紀守法又如何,要你家破人亡,便家破人亡。因着山間朋友太多,只好來水上爲寇,但做的也是正經買賣。
而班吉便是他在此期間收養的孩子。老船長是個善心人,他收容了許多,在海上亦或是漁村之中無家可歸的孩子。教他們練武,教他們習字,年紀長了的,便帶着他們出去跑鏢。
老船長會給這些孩子一筆可觀的薪水。
若是孩子不願意從事這種刀口舔血的生意,也會放他們下船自謀生路。
那是一個極爲慈祥的長者。
只是在一次跑鏢的路上,他護衛的船被一支大型的海盜盯上,最後他拼死護住了這些孩子,但終究失去了貨物。
他的聲譽急轉直下,可謂是一落千丈。
鏢局這行當便是如此。
老船長那時候面容悽苦地抽着大煙,如是說道。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找他跑鏢了。
而他的身體也每況愈下,因爲那場大戰,讓他震碎了心脈,孩子們也因爲他的無能爲力,逐漸離開了他。
人心這個東西。
可太淺薄了。
而班吉沒有走。
他並不是不想走,而是他沒有離開的本錢。
班吉知道自己很是懦弱,就連敵人打來的時候,他也無時無刻不是躲在船艙之內,他只是個小人物,若不是被當時的老船長收養,可能自己就死了。
所以他覺得自己離不開老船長。
離不開,離開自己就離死不遠了,老東西在,就能管自己的一口飯吃。
就能讓他有一個地方遮風擋雨。
所以他留了下來。
船上的人越來越少,老船長的病也越來越重,就連老船長自己都說自己恐怕是不行了。他那時候欣慰地摸着班吉的頭。
而後說道:“從此之後,這條江華號的船長就是你了,小班吉。”
他那麼說着,因爲時常飲酒,而變得通紅的大鼻子,吸了一口氣,聳動了兩下就再也沒有了動靜。
偌大的船上,只餘下了班吉,還有一具正在逐漸變得冰冷的屍體。
他按照海上之民的風俗,獨自一個人替這位曾經的師父,也是臨時的父親,他的老船長舉行了一場葬禮。
他被村裡的人打得鼻青臉腫的,但還是偷來了村子裡供桌上的豬頭,還有水果,他草率地擺放在屍體跟前。
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響頭。
爲自己的衣食無憂磕頭。
爲自己的孤苦伶仃磕頭。
爲自己的流離失所磕頭。
而後,他吃力地將老者的屍骸,丟入了萬頃碧波之中,曾經的萬里橫行,往昔的崢嶸歲月都隨着一襲草蓆再也不見了蹤跡。
他本來想將船隻變賣,可等到了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和這艘船原來已經綁在了一起。
這是個實打實的燙手山芋。
誰都不願意接手一艘臭名昭著的來自海盜的船。
那時候的他是那麼的絕望,以至於憎恨上了那個老船長,是他非要拖累着他,變成這個模樣,也是因爲他,纔會被這艘陰魂不散的船死死捆住,無法收場。
他只是想做個普通人嗎?
可某天夜裡,他忽然這麼想到。
那個晚上,他想了許久,輾轉反側之間,他茫然若失。
他沒有本事,沒有功夫,沒有一切綠林好手的東西。
但既然要在海上混,這些東西反倒是可有可無。
只要有人手便不成問題。
只是如何養一羣餓狼,當自己不過是一隻綿羊呢?
班吉,想了個他一輩子裡僅有的好主意。
次日他出現在了一座曾經他見過的,最貧瘠,最荒無人煙的山村之中,那裡的人面黃肌瘦,食不果腹,他們沒有什麼見識。
他曾經隨着老船長到過這裡,他們就此落腳,這裡的百姓唯唯諾諾,就連青年都似乎喪失了自己的膽氣。
他到達了這裡,而後從這座村子裡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