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仍是上升門徑,以科舉取士佔了大頭的朝代。
科舉,寒門,由商賈、地主入士人,是一條不二的路徑。
但這條路絕不好走。
可以說,一個落魄的家庭往往需要數代的積累,纔可能讓孩子踏上一條科考之路。
這其中涉及到了許多方方面面的東西。
就像是現代不少中產家庭,從寒門之中脫穎而出,他們將是第一代的中產,亦或是一隻腳踏入了中產階級的大門,而之後的一隻腳哪怕花上一輩子都難以踏入。
那麼想要完成這個努力,便需要把希望投注於下一代的身上。
一代復一代。
歷史總是在無盡的輪迴中重複過往的經歷。
科舉也是如此,一個有志向的佃戶,亦或是小地主,想要做到詩書傳家的世家,所付出的努力不可勝數。
堪比愚公移山。
地主好些,但佃戶幾乎不可能。
任何一代出現差池,都可能前功盡棄。
讀書高,但讀書難。
而且一個偌大的門庭,也可能只有屈指可數的人能夠得到讀書上的資源傾斜。
那些世家子弟看似風光的背後,不過是家族的權衡,這些紈絝子沒有什麼本事,不會讀書,與其浪費資源,不如就此給了錢帛出去放養。
而這些人往往都是家族旁支,亦或是三子四子,他們在家中地位本就不高。
但有的庶出之子,卻有自己的大志向。
他們並不想成爲家族裡的紈絝子,也不想成爲替家中掌管錢帛的掌櫃,他們往往想要走的是和家族繼承人一樣的讀書之路。
走通科舉,一飛沖天。
但這往往很難。
究其原因在於,明朝大戶之家後宅同樣存在着傾軋的現象,陳閒就知道現代有不少描繪宅斗的網絡小說,但往往現實永遠比小說殘酷得多。
斷絕自己對手子嗣的出路便是其中一條。
不怕你是個花錢如流水的敗家子,就怕你是個志氣高的讀書郎。
一旦得勢,家中局面便是天翻地覆。
陳閒不動聲色地看着面前的肖公子,他不知其來歷,但人前自不可露怯,他淡淡地說道:“早些年間,考取了秀才,只是之後便不再考了。”他胡編亂造了一通,這秀才的身份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
尤其以他的年齡,這個高下正好。
不過就算是以進士的標準來看擁有腦內圖書館的陳閒,恐怕也是綽綽有餘。
無敵,真是寂寞。
肖公子神色有幾分患得患失,陳閒也不追問,只喝了幾口酒。
他見得陳閒不答話,也不自討沒趣,連飲了數杯,倒是有幾分狂生的做派,引人好感。
陳閒輕巧敲擊着桌面。
“不知公子有何難言之隱?”
“陳公子誤會了,肖某不過心中有意氣難平,今日見得陳兄一見如故,便想要與陳兄痛飲三盅,不醉不歸。”
陳閒饒有趣味地看着面前人,也飲了數杯,而後笑道:“天下若有不平事,我等儒生必是要拔劍相幫,不如說來聽聽,許是巧了,我還能幫上什麼忙。”
那肖公子微微皺眉。
而後滿飲了一杯,以衣袖擦拭了兩下嘴角說道:“可笑我肖某人,卻是有家不能歸,有父親不可相認,全因那人家中惡婦,使得我肖劍仁落得這般境地!”
陳閒意外地聽得此人言語,快速尋覓起這個名字來,但仍舊一無所獲。
但聽得他的言語,便知道他的生涯之中充滿了隱情與無奈,他親手替這位公子哥兒添了一杯酒。
“陳兄,你有所不知,你雖是見我外表光鮮,卻不知我內裡之苦。”
“願聞其詳。”
陳閒聽着那青年訴苦,方知了始末。
肖劍仁的身份很複雜,這一切都要從他孃親與他的父親之間說起。
據他所說,他在京師有一個父親,只不過此人是誰,他諱莫如深,陳閒也沒有追問。他的母親乃是父親的最是寵愛的妾室,父親另有正妻一方乃是個無出的妒婦。
因着肖劍仁的母親得寵,故而屢屢加害,而這一事件在她懷上肖劍仁的時候,發展到了極點。
因爲害怕肖劍仁的母親誕下長子。
她密謀串通了瓊山縣的一戶大戶人家許以重諾,將這房妾室帶着球,連夜送出了京師,而她的本意最好母子二人都死在路途之上,一了百了落個乾淨。
卻沒想到兩人均是相安無事,大戶見得妾室千嬌百媚,喜不自禁,也不顧她的背景,便將人收在房內。
可誰知道,這家的大婦亦是個不好惹的。
一時之間,鬧了個雞飛狗跳。
肖劍仁的母親,心力交瘁,當即便在瓊山縣出了家,獨留一個肖劍仁在家中受盡了白眼和虐待。
肖劍仁此名,更是出自那惡毒大婦之口,只是父母取名不可更改,不然便是有違孝道。
他爲此受盡屈辱。
他少時機敏,讀書更是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年紀輕輕,便出口成章,這等才能若是身爲長子自然是天賦異稟,但這樣的才能,生在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年郎身上卻也成了禍事。
到了如今,他雖是滿腹經綸,卻無從治學,只算是開了蒙,連童生試都不曾過。
他有苦難言,更是心中激憤。
天與地的落差,便在人的一策毒計之內。
小小年紀便看盡了人情冷暖,知道了惡毒二字如何書寫,知道有些人便是在懸崖峭壁之處,推你一把便將叫你萬劫不復。
陳閒不由得扼腕。
但他的身世雖是語焉不詳,但陳閒仍是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這和陳閒曾經看過的一則野史有關,陳閒往日並沒有將之放在心上,但與這個公子哥的機遇相比較之下,居然是驚人的相似。
他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這個人曾是嘉靖帝的寵臣,同樣是大禮議事件的受益者,他曾入主內閣,百官推舉他來制衡當時權傾朝野的張璁,他爲明朝當代首輔,權傾朝野,只是最終卻敗在了昔日招攬過的嚴嵩手中,身敗名裂不說,還丟掉了腦袋。
陳閒睜開眼,看着面前的公子。
若是他猜測無錯。
那個人便是,夏言!
而他便是夏言之子,那個妾室所生最終被迎回家中,身世坎坷的夏言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