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朝鮮的軍事實力,大明所掌握的信息大概是最多的了。萬曆年間派兵援朝抗日,雖說聯軍最後是取得了戰爭的勝利,但戰死在朝鮮半島的大明將士多達數千人,也只能算是慘勝。如果當時朝鮮的武裝部隊能有更好的表現,明軍的傷亡數字本不會如此巨大。最近這兩年大明對朝鮮的求援一直不肯鬆口,一部分原因也有兵部認爲朝鮮實力不足以跟明軍並肩作戰,再派部隊到朝鮮作戰多半又是要踩進一個巨坑,索性就先推諉不應了。
許裕拙雖然是在福建領兵,但多少也有一些來自兵部的內部消息,所以他對於朝鮮人的表現並不意外,畢竟連大明都看不上朝鮮的軍事水平,更何況是對行軍佈陣和後勤保障要求更爲苛刻的海漢。對於王湯姆所表現出來的憤怒,許裕拙是很理解的,但他也沒有什麼辦法能解決朝鮮人拖沓備戰所帶來的問題。
錢天敦的表態得到了聯軍將領們的一致支持,他們出兵隨海漢來遼東作戰,純粹只是利益使然,想要通過援朝作戰拿到與海漢同等的貿易權,從而能在東北亞建立起新的貿易航線。但如果朝鮮這個合作伙伴實在太靠不住,那他們自然也得權衡己方所要在戰爭中付出的代價是否值得,特別是現在連海漢都認爲朝鮮的可靠程度堪憂,那他們自然是以海漢馬首是瞻,只要海漢決定了要撤,他們大概也都不會在朝鮮繼續駐紮下去。至於朝鮮的死活,他們其實並沒有那麼在意。
當然了,王湯姆和錢天敦雖然對朝鮮的備戰工作有諸多不滿,但也不會真的意氣用事馬上就讓部隊離開。與聯軍的其他幾家有所不同,海漢出兵援朝本來就帶有極強的政治色彩,執委會所看重的是海漢在東北亞地區的國際影響力是否能進一步得到加強,以及阻止清國的迅速壯大,至於跟朝鮮的外交貿易倒是其次。
王湯姆過了氣頭之後,還是決定再觀察幾天,看看朝鮮人的工作是否會因爲聯合艦隊的到來而有所起色。此外他也需要進一步確認遼東那邊的敵軍動向,判斷清軍是否有在近期南下入侵朝鮮半島的可能性。如果皇太極真打算在這個時期動手攻打朝鮮,海漢也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觀,必須提前制定好應對方案。
在聯合艦隊北上之前,國防部便已經通過電報向金州駐軍下達了命令,讓其對清軍在遼東的動向進行偵查。但由於海軍主力已經於去年年底南下,留守金州地區的海軍部隊僅有不到十艘作戰船隻,所以對遼東地區展開的偵查行動也難以完全鋪開,收穫並不大。
目前遼東的軍事防務由陳一鑫和摩根兩人負責,對清軍控制地區的偵察工作則主要是由摩根帶隊完成。他將此項任務當作了狙擊兵們的訓練科目,數次前往北方海岸的偵察活動都是由狙擊兵充當主力,登陸之後深入陸地數裡,以隱蔽的方式接近清軍據點,通過觀察來判斷清軍的兵力部署和調動狀況。
但由於此種需要進入敵佔區的偵察任務的風險極高,而摩根和狙擊兵本身的價值要遠大於軍事情報,國防部嚴令他們進入內陸的距離不得超過二十里,所以他們的行動範圍也僅限於海岸附近。而因爲海漢前兩年對遼東海岸來來回回的武裝掃蕩,敵方在海岸線附近保留的駐軍極少,摩根的行動所能去到的地方概全都集中在了近海處的狹窄區域內,獲得的有效信息自然也就很少了。清軍即便有大規模的部隊調動,也幾乎不太可能在這個區域內進行,所以摩根忙活了大半個月,提供給國防部的情報信息卻仍是很難準確判斷出清軍的動向。
不過這種局面有望隨着聯合艦隊抵達黃海而發生改變,王湯姆帶來的部隊除了海軍之外,還有善於兩棲作戰的陸戰隊。此外在各種環境下都有豐富作戰經驗的特戰獨立團,也完全能夠勝任偵察行動的要求。
除了這兩支海漢軍中精銳之外,聯軍的另外三家對此也是躍躍欲試,對他們來說只要有海漢軍一同行動,這天下何處去不得。千里迢迢來到北方,也總得跟對手過過招練練兵,纔算是沒有白跑這一趟。
當晚在聯軍指揮部開會的時候,許裕拙便率先提出了要參加接下來的偵察任務,並表示自己所帶來的部隊完全可以充當登陸箭頭部隊,爲海漢軍探路。這意味着許裕拙部是要主動攬下登陸偵察任務中風險最大的一部分,可見其決心之大。
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來看,這也是許裕拙對自己所率部隊的戰鬥力有着極大信心的體現,他並不害怕在敵佔區撞上敵軍,反倒是隱隱有着要藉此向海漢及其他盟友證明自身實力的意圖。
王湯姆和錢天敦很清楚許裕拙要掙這個表現的用意,福建許氏家族近年來實力越發壯大,已經逐漸不再安於守着家門口那一畝三分地了。雖然礙於明臣的身份,還不能豎旗造反,但向外擴張的心思卻早已經活絡起來了。之前在三亞參加海漢國慶慶典活動期間,許裕拙就明示過執委會,許氏家族有意要在福建之外更大的範圍內與海漢謀求合作,不單單是限於貿易或者軍事領域,許氏家族是想效仿海漢的做法,在海外開闢自己經營管理的殖民地。
當然許心素也知道這種做法其實與海漢是存在着競爭關係,而福建許氏想要在海外有所斬獲,在可見的一段時期內仍然必須抱緊海漢這條大腿。所以要想擁有海外殖民地,就先得讓海漢認可自己的實力,要做到這一點,戰場無疑是最合適的環境。
站在海漢的立場,國防部對此自然是樂見其成,至於今後福建許氏是否會在海外殖民地的爭奪中與海漢形成競爭關係,軍方倒是持比較樂觀的態度,認爲福建許氏的壯大完全可以爲海漢所用。按照一部分將領的見解,可以讓福建許氏在一些必要的時候以大明的名義出兵,以方便海漢在海外行事。
比如此次出兵援朝,雖然是由海漢牽頭組織,但聯軍當中有明軍部隊存在,這就給了朝鮮國王一個極好的理由說服國內的反對派,畢竟連宗主國都已經派了部隊來了,朝鮮國還有什麼理由選擇不戰乞和呢?
許裕拙想在遼東有所表現以便能讓海漢對福建許氏的實力更加重視,而海漢也希望利用福建明軍的特殊身份,讓朝鮮更好地配合自己的作戰計劃,雙方可謂是一拍即合。當然了,雙方多年來的深度合作所建立起的互信和默契,也是海漢將領們願意讓福建明軍加入到這種頗具風險任務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原因。
“那就請許將軍做好準備,三天後我們從江華島出發北上。”王湯姆已經拿定了主意,不管這三天內朝鮮人是否就備戰工作作出顯著的改進,針對清軍的偵察行動都必須要儘快進行,以免貽誤戰機。海漢手中雖然掌握了黃海地區的詳細地圖,但很多地方仍舊需要在戰前進行實地考察,作爲指揮官才能做到心中有底,制定出更爲妥善的戰術。
這個時候壓力最大的人倒不是他們這批遠征軍的指揮官,而是在王湯姆這裡碰了一鼻子灰的金尚憲。作爲朝鮮國內的主戰派領袖,金尚憲無疑是對聯軍艦隊的到來寄予了厚望,並認爲這應該便是朝鮮脫離滅國危機的最大助力,但他着實沒想到海漢將領並不是那麼好打交道,僅僅因爲江華島的備戰工作不力,便幾乎要拂袖而去。
金尚憲當然也知道己方的確是有一些做得不夠完善的地方,比如這江華島的港口碼頭就完全無法應付龐大的聯軍艦隊進駐。但這也是有一定的客觀原因,從李希在三亞那邊請動海漢援軍,到朝鮮國內接到消息,便花了約莫五天時間,而他在朝堂上與主和派爭執,說服國王下決心與清軍決戰,中間又是耽擱了好幾天時間,然後徵募民夫,制定港口的擴建施工方案,準備各種建材和工具,將人員和材料運抵江華島的港口,聯軍艦隊都已經到了舟山了。剩下這短短几日工夫,自然是來不及將原有的港口設施擴建爲海漢要求的標準。
金尚憲自認已經是讓國內的相關機構全速運轉來確保海漢艦隊能夠儘快入住江華島,但所能完成的程度在海漢人眼裡顯然離合格還相差甚遠。但金尚憲也挺委屈,誰能料想到海漢艦隊規模如此龐大,又來得如此之快呢?原本準備的接風宴,因爲王湯姆不願出席,自然也只有取消了,不過金尚憲沒忘記把等在宴會現場的官員們統統罵了個狗血淋頭。爲今之計,也只能下令本地的施工人員全力工作,晝夜不停,如果三天之後還沒法改善現有的港口狀況,那麼各級負責官員和工頭都得以耽誤國事論處。
至於海漢所要求的其他幾處備選地點,並非朝鮮國不樂意把這些地方交給海漢駐紮軍隊,而是海漢選的地方大多距離附近城市較遠,有的甚至是無人居住的區域,短時間內根本無法修建起可供數千人駐紮的營地和港口,所以只能先搪塞過去,將海漢軍的落腳地安排在基礎條件相對較好的江華島。只是這種折衷的安排顯然無法讓海漢將領滿意,還被視作了無心與清軍交戰的表現,專程從漢城趕過來接待海漢人的金尚憲不得不大呼冤枉了。
第二天上午,上千名朝鮮民夫便來到港口,開始趕工擴建現有的碼頭設施。目前最爲急迫的是要在港口處搭建能夠停靠威嚴級戰艦的棧橋,數百根大腿粗細的原木在海邊被木匠加工成一頭尖的樣式,然後民夫們合力將其豎起,釘入近海的海牀中,作爲棧橋的支架。但由於缺乏大型施工機械,僅靠人力的肩抗手擡,施工速度並不理想。
江華島上的官員幾乎都來到了港口監工,工頭們也不遺餘力地指揮民夫們的勞作,只可惜海漢所看重的並不是他們賣力的程度,而是實際的運作效率。
“如果以國內的施工效率作爲十分的標準線,那我看朝鮮人頂多只有五分。”錢天敦在碼頭上觀望了一陣之後,便搖搖頭得出了結論:“以這樣的施工速度,三天過後也沒法建成能夠讓威嚴級戰艦停靠的碼頭。”
“至少要五到七天。”王湯姆對他的看法表示了贊同:“這還得是一切順利的前提下,如果天公不作美,又或者中途出了什麼施工事故,那需要多久就很難說了。”
“出發前顏楚傑說這次跟清軍交戰是五國聯軍,但我現在覺得其實四國就夠了,以朝鮮人的這種表現,我是不太想在戰場上跟他們並肩作戰。”錢天敦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連個像樣的港口都沒有……這仗不好打啊!”王湯姆也覺得有些喪氣,他本來對這次北上的軍事行動充滿了幹勁,但朝鮮這邊的實際狀況卻是給他潑了一盆涼水。海漢海軍強則強矣,但對於後勤的依賴一點也不亞於陸軍,甚至在某些方面還要更甚,如果在交戰區的後方沒有一個設施完備的補給港,那勢必會大大影響到海漢海軍在戰場上的發揮。
當天下午終於是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好消息,朝鮮國承諾支付給海漢的首批軍費兩千兩黃金,終於是比預期時間提前運抵了江華島,並由金尚憲親自出面與王湯姆完成了交接點算。這筆錢本來是以開拔費的名義提供給海漢,不過由於朝鮮使者手邊根本沒有這麼多的錢,只能推遲到聯合艦隊抵達朝鮮之後才支付。但實際上艦隊出動的所有花銷,都是由財政部調撥的臨時預算墊付,之後再從這筆黃金中扣除,所以王湯姆一到江華島就堅持要先把這筆錢收回來,以免國防部的軍費開支出現大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