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明朝廷不是太重視泉州這個港口,不過海漢倒是對這裡很有興趣。泉州港北至泉州湄洲灣,南到圍頭灣,海岸線長達五百多公里,歷史上便有四灣十六港的說法,港口條件非常優越。而這裡距離澎湖馬公港僅90海里,距離臺灣島西海岸的航程全在200海里之內,對於有心將臺灣島發展爲下一個海南島式殖民地的海漢政權來說,泉州港是福建沿海位置相當好的一處貿易港。
如果今後一段時期海漢發展順利,能夠滅了十八芝趕走荷蘭人拿下臺灣島,那麼多半會跟福建官方進行磋商,把泉州港的經營權部分或者全部拿下,又或是成立一個類似“瓊聯發”的地方商會組織,拉着本地的大戶們把這塊地方包攬下來重新進行開發。這個路數對於海漢而言已經算是駕輕就熟,前面已經有不少的範本可以參考,到時候把福建的客商們請到海南島、安南去看一看當地港口的運作情況,相信也不難把過去的成功模式照搬到福建這邊來。
當然了,在實現這些遠景目標之前,海漢人還是必須先務實地解決眼前的問題,徹底地清除十八芝在福建沿海地區的影響力。
泉州港此時雖然已經明顯在走下坡路,但千年商港的很多配套設施倒仍然很齊全,比如許心素爲石迪文等人在港口附近安排的住處就相當不錯。這是一處佔地二十多畝的庭院,但這可不是什麼私宅,而是對外營業的客棧,專門爲那些出門還要攜家帶口、家僕成羣的豪商大戶服務,租住的費用也絕非小數目。不過有許心素這個大地頭蛇安排,倒是不需要海漢這邊自掏腰包。
這裡的庭院都是從蘇杭請名家設計,雖然地處嶺南,但卻有着不同尋常的江南氣息。石迪文和摩根帶着幾個貼身侍從入住,而這裡安排的下人比他們還多了一倍有餘,只要他們願意,就連擦屁股都會有人代勞。任何事情只要吩咐下去,就會有人跑腿去辦,比他們在勝利港當領導的時候還要更舒坦。
石迪文和摩根都是長期在勝利港待着,就算是出差,多數時候也是上戰場或者是去到荒無人煙的地方探尋新殖民點,少有這樣享受的時候。摩根躺在軟塌上,享受着侍女遞送到口中的美食,忍不住嘆道:“我發現我們在勝利港的日子好像也沒有我們自己所認爲的那麼好。”
爲防止被人把談話內容傳出去,兩人在路上的交流大多都是用英語完成,石迪文聽了之後也用英語迴應道:“那當然,你看看這幾年的外派人員,有誰主動申請過從外面調回勝利港嗎?就算外面生活設置沒那麼齊備,但過得比在勝利港輕鬆自在啊!”
摩根應道:“我應該也考慮一下申請一個駐外的任務了。”
“不,你沒指望的,還是早點放棄吧。”石迪文毫不留情地給摩根潑了盆冷水:“整個團隊裡就只有你一個主攻心血管疾病的專家,你認爲執委會會把你長期安排在遠離三亞的地方嗎?”
“你說得對。”摩根自己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有些沮喪地說道:“看樣子我得儘快帶幾個合格的徒弟出來,否則永遠都沒法脫離這個禁錮了。當初和你們一起來這裡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被困在醫院裡,我可不想來到這裡之後還是一直重複以前的生活。”
當天晚上,海漢駐泉州辦事處的負責人也趕到泉州港,向第一次來到這裡的首長彙報近期工作和泉州的狀況。駐泉州辦事處負責人也是一名歸化民幹部,而且還是土生土長的福建人——勝利港造船廠廠長張天貴的大兒子張千仁。
張天貴一家當初便是福建流落到廣東,又從廣東被海漢招募到勝利港的。而張天貴的五個兒子當中,除了小兒子張千智從小被何夕賞識,做了首長的貼身隨從之外,其他四個兒子都是跟着張天貴當了船匠。不過張天貴進海漢體系的時間早,對於這個不同於大明的社會制度也有自己的認識,他認爲自己的職業雖然能混得不錯,但終究是個技術工種,想要後代能夠出人頭地,那還是得讓他們像張千智那樣,走另外一條路才行。
於是在張天貴的主動要求之下,熟悉福建風土人情的張千仁被派到泉州,負責海漢在本地的商貿和外交事務。這對於幹了近十年木匠活的張千仁來說的確是一個全新的工作,好在海漢在泉州當地的商貿事務主要以採買各種工業原料和引進移民爲主,大的框架早就有上面商務部和民政部與福建官府協調好,倒也不用張千仁負責那些容易背鍋的外事工作,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就行。泉州辦事處的工作雖然沒什麼亮點,但張千仁上任的一年多時間裡,倒也沒有給海漢捅過什麼簍子。
張千仁對於此次率領海漢戰船來泉州的石迪文和摩根倒是並不陌生,當初他還在勝利港造船廠做事的時候,北美幫這幾個航海專家都是造船廠的常客,從“探索級”到“探險級”再到最新的“威嚴級”帆船,勝利港造船廠製造的每一款新式帆船都有他們參與其中。而張千仁也曾不止一次聽過他們關於航海知識的授課,認真說起來雙方還是有一份師徒名分在的。
張千仁來到書房之後,沒等兩人招呼便自行跪下來,按照傳統給兩人行了師徒大禮,然後才站起身來回話。石迪文和摩根雖然已經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四年多時間,但對於這種跪拜禮儀還是有些不太能接受,不過兩人也知道張千仁只是想向自己表達敬意,倒也不好再訓斥他。
石迪文笑道:“張千仁,你現在也是駐外機構的領導了,不要動不動就下跪,這可不是海漢幹部應有的舉動。”
張千仁正色道:“卑職的身份即是海漢幹部,也是兩位師長的學生,如果先公後私,那卑職就得行兩道禮,倒不如直接行大禮,也可以省去一點繁文縟節的麻煩。”
石迪文聽得哭笑不得,只好妥協道:“像這樣的跪拜,就不要在公衆場合做了,影響不好……嗯,我這是以師長身份給你的命令。”
“學生謹遵教誨。”張千仁也不爭辯,只是應了下來,不過看他的模樣似乎也並沒有打算要遵守石迪文的這個命令。
“這次我們的使團造訪福建,本來應該是由寧委員負責商貿外交事務,不過因爲他要駐留在漳州處理一些事務,就沒有跟着我們的船隊過來,所以你的例行彙報就由我和摩根來負責審查。”石迪文很快將話題帶回到了正事上面:“先說說我們在泉州的商貿進展吧。”
“是!卑職準備了兩份書面報告,兩位首長請過目。”張千仁倒是有備而來,呈上了兩份手抄資料,然後開始給二人講解近期的商貿狀況。
泉州當地的出口商品一直是以絲綢織品和陶瓷爲主,而進口商品則是以香料和藥物爲大宗。海漢與福建建立了商貿聯繫之後,泉州的進口商品目錄中又多出了海漢商品這個大項,現在每年從三亞運至泉州銷售的各種海漢出產的工業品價值已經超過了七十萬兩白銀,除了在泉州本地發售之外,相當一部分海漢商品還會通過陸路專賣到內陸的延平府、邵武府、建寧府,甚至是與福建毗鄰的江西省建昌、撫州、南昌等地。還有一部分商品會從海路運往北邊的福州府、福寧府,乃至更北邊的江浙沿海地區。
這個貿易數字看起來似乎不小,但對於福建本地的消費市場而言,卻還遠遠沒有達到理想的狀態。這倒不是因爲海漢商品價格過高導致了銷量受限,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受制於海漢商品的供給量有限,絕大多數商品仍然是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基本是運到多少就能賣掉多少,銷路並不是問題。
張千仁在書面報告中指出,即使海漢供應的商品數量再翻上一倍,也絕對不會出現滯銷的狀況。現在雖然纔到崇禎四年年中,但已經有一些外地的客商爲確保優先採購權,主動向海漢駐泉辦繳納了部分緊俏商品下一年的訂金。
類似這樣狀況,使團在漳州的時候也聽當地負責商貿事務的宮平提到過,這在福建已經算是一種常態。而海漢在本地的主要合作伙伴許心素幾乎壟斷了大部分海漢商品的經營權,這也讓市場上流通的海漢商品更顯緊俏。不過這樣的局面在近期內大概還不太可能有改善的機會,執委會認爲至少要持續到兩三年之後纔會隨着海漢的原始積累到一定程度後帶來的產能爆發,纔能有望改變當地市場的這種狀況。
目前海漢的出口商品目的地,福建只能位列第三,前兩名分別是廣東和安南。按商務部的統計,去年出口的海漢工業品大概只有15%的份額是賣到了福建,出口商品的大部分份額還是用於滿足更靠近海南島的主要市場。
而海漢在當地採購的商品仍然是以各種工業原材料爲主,另外農產品也佔據了相當大的份額,特別是一些產自北方的農產品,從福建購買的價格要比廣東低了約有三分之一。
不過石迪文和摩根都不是商務部的人,對於商貿狀況也只是一知半解,張千仁所提供的大部分數據,因爲沒有資料可比較,他們一時也看不出這趨勢究竟是好是壞,自然沒法作出什麼點評。相較於商貿狀況,他們倒是更關心移民事務的進展。
“說說最近這一段時期的移民招募情況吧。”好不容易等張千仁介紹完商貿方面的狀況,石迪文便迫不及待地轉移了話題。
張千仁繼續介紹道:“駐泉州辦事處成立之後,緊接着就組建了移民招募機構。截止去年年底,共向三亞地區輸送了移民七千三百五十一人。今年前三個月,已向三亞輸送移民一千零四十八人,其中成年男子數目爲……”
如果以平均水平來看,泉州的移民招募規模在各駐外辦事處裡大概只能排在倒數行列,今年頭三個月的移民輸送數量還比不了廣東李家莊移民安置點一個月的量。但考慮到海漢在本地的影響力也遠不及廣東那邊,對於這樣的成效似乎也無可厚非。
石迪文對這樣的狀況顯然並不滿意,聽完之後搖搖頭道:“數量太少!算下來一個月才幾百人,連設立一個行政村的編制都有點勉強。如果只是這樣的水平,等年底考察工作績效的時候,你恐怕很難向民政部交差啊!”
張千仁苦笑道:“卑職也想多招募些人,但要讓民衆拋棄故土,去千里之外的異鄉定居,卻是不太容易。若沒有大災大難,誰又會願意輕易遠離家鄉?福建這兩年的戰事趨於平緩,十八芝騷擾地方的時候也比以前減少了很多,沒有難民潮,就很難在短期內收攏到大量移民。”
張千仁所說倒也不是在推卸責任,自從海漢對福建實施軍事支持的策略之後,原本時常會擾亂沿海社會秩序的十八芝也受到了直接影響,活動範圍和頻率都比過去大大降低,相應的受害人羣數量也比早幾年減少了很多。在沒有天災人禍的狀況下,想要從一個地區大量招募移民的難度就會提升不少,像李家莊那樣支口大鍋發白粥就能吸引飢腸轆轆的難民自願報名的手段,在泉州這邊卻是行不通的。
當然如果一定要想辦法也不是無計可施,比如向移民許諾優厚的報酬,但這樣就會導致移民成本的大大提高,這樣的額外支出大概是不會得到執委會的批准。就算要花錢招攬移民,對象也肯定是有一技之長的技術工種和專業人員,絕不會是成批招募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