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嵐鳳慢條斯理的從包裡掏出一盒聖羅蘭,然後從聖羅蘭純黑色典雅矜貴的煙盒裡抽出一根細長的香菸。緩慢又慵懶的將那白色的細煙叼進了嘴裡:“雖然這麼說可能不太合適……不過如果暫時把我是不是自願幫你放到一邊……單單就結果來說……你這雙手確實是我保住的。”
漆黑裡卻泛着幾抹暗紅色的打火機在白皙的細指的輕按下。噴出橘黃色泛着藍光的火苗,杜嵐鳳輕輕低了一下頭。把嘴裡叼着的長煙點燃了,泛着橘紅色火星的菸頭飄出寥寥的白煙,看得對面的裴御一時有些恍惚。
以前的杜嵐鳳是從來不抽菸的,不僅不抽,每次看到他抽哪些劣質嗆鼻的香菸的時候。她總會皺起秀氣溫婉的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想要把他嘴裡的菸頭掐掉。卻又害怕他會因此大發雷霆,那猶猶豫豫的模樣,現在想想,讓人莫名的覺得心疼。
那個時候他嫌她煩——女人。就是囉嗦,不就是抽兩根菸嗎?還能把人抽死不成?不按時吃飯她要管,抽菸她也要管。賭博輸錢她要管,打架受點兒小傷她也要管……管來管去。煩不煩?難道她的人生,除了圍着他轉以外,就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嗎?
如今。看她無比熟練的吞雲吐霧的模樣。他才終於明白了她當時的心情……她抽菸的樣子很漂亮,白而細長的指,懶洋洋的夾着菸頭的模樣,很迷人,很性感,相信很多男人都會被她朱脣裡吐出來的那一口煙氣迷得神魂顛倒。
可是此時此刻的他,真正擔心的,卻是她那顆被香菸毒害的千瘡百孔的肺。
“後來你靠着手骨奇長,動作靈敏這一特點,被秦慕澤送去魔鬼訓練了一番……”杜嵐鳳身子微微的向後傾着,優美的背部斜靠在咖啡廳的靠椅上,半斂着眸子脣角含笑的模樣,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感覺。
只可惜,她紅脣裡吐露出來的話語,就沒那麼的歲月靜好了。
“這纔有了今天的你。”杜嵐鳳擡了擡半斂着的眼皮,目光沉靜的凝視着坐在對面一言不發的裴御,脣角勾起的弧度,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我也算是功不可沒吧?現在我不想要你把手剁下來賠我……我只想要倪家那三份兒地產原件……不算過分吧?”
她說話的語氣,依舊是一副不冷不熱,不鹹不帶的樣子,刻意的與人保持着距離,即便是提及多年前他對她做過的那些混賬事兒,都能面不改色,冷靜淡然到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好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和她無關,好像她蒼白到沒有溫度的臉上,再也不會出現除“面無表情”以外的表情。
裴御放在桌下的手,驟然的握緊了。
不算過分吧?她居然還在話尾多此一舉的問了這麼一句……當然不算過分了……這生是他負了她,無論她提什麼要求,都不算過分。
“是陌南秧找你來的嗎?”沉默了許久後,裴御突然笑了,他盯着杜嵐鳳蒼白修長的玉指上夾着的香菸,一邊兒開口說着,一邊兒在心底暗暗的思考着:到底要不要開口,讓她掐了手裡的煙?
聞言,杜嵐鳳稍稍愣了一下,似乎沒有聽懂裴御在問什麼一樣,恍惚了一會兒,才終於回過神兒來,別過頭去,冷聲丟下一句:“這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管我的事?”裴御輕笑了一聲,單手支住了下巴,微彎着頭,饒有興趣的看向故意躲開他目光的杜嵐鳳,很坦然的糾正杜嵐鳳道:“你要我把那三份兒地產原件給你,我總要知道,你是用來做什麼的吧?”
他的要求,也算合情合理,可不知爲什麼,杜嵐鳳就是不願意回答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杜嵐鳳終於回過頭來,對上了裴御岑黑的眸子,雙目冷到讓人心寒:“裴御,請你搞清楚狀況,我不是在請求你做這件事……”
說到這裡,杜嵐鳳停頓了一下,長指上夾着的香菸,已經積攢了足夠多的菸灰,搖搖欲墜中,抖下幾片灰白色的塵埃:“我是在要求你這麼做……而且,我有資格這麼要求。”
聞言,裴御皺了皺鼻子,沒有回話。
她卻是有資格這麼要求,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有資格不給任何理由,不給任何回報要求他做任何事的人。
一根香菸已經默默的燃到了最後,對面的裴御還是皺着眉頭沉默不語,杜嵐鳳凝着眸子看了裴御一會兒,然後把手裡的香菸按到了菸灰缸裡。
“沒有考慮好的話,你就繼續考慮吧。”菸頭接觸到透明的玻璃菸灰缸,被轉着圈在上面按壓了兩下,便在菸灰缸上留下一片黑色的灰燼,杜嵐鳳把煙盒和打火機重新裝進了自己暗藍色的手提包裡,然後站起了身。
“今晚七點,我會在這家咖啡店的門口等你……等一個小時,一直等到八點。”站起身以後,杜嵐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面無表情的繼續講着:“如果你願意去做,就在八點以前過來找我,如果你不願意……”
她眼眉壓低了一些,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向裴御,可一直凝視着她的裴御,卻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眼底的那抹失望和孤寂:“那就算了……”
言罷,她轉身欲走,一直沉默不語的裴御,卻突然起身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兒。
“等一下!”裴御低着頭,額前過長的碎髮垂了下來,將他半張臉都擋在陰影裡。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他們兩個還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每一次約會的時候,她都會在事先約定好的地點等他許久,有時候他並沒有遲到,但是她總是早到,有時候他確實遲到了,然而無論遲到多久,她都不會有任何的怨言……
記憶裡,她一直安靜的站在原地等着他,好像無論他走多遠,遲到多久,只要有朝一日肯回頭,依舊能在原地看到她。
所以他放肆,所以他無所忌憚……被偏愛着總是有持無恐,最後他在有持無恐裡把她弄丟了……
“按你剛剛所說的……如果……如果我今晚把你要的東西帶來給你……”裴御依然低着頭,抓着杜嵐鳳手腕兒的手,逐漸的加大了力氣,以至於背對着裴御站着的杜嵐鳳,隱隱中都覺得自己的手腕兒泛着些許的疼。
裴御咬着牙,不知道是因爲緊張,還是因爲情緒過於激動,他感覺自己在發抖,緊要的牙關在發顫,說話的舌頭在打結:“那……那麼……”?按你剛剛所說的……如果我把你想要的東西拿來給你的話……裴御暗自嚥了一口吐沫:那是不是……是不是就證明……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在心底反反覆覆斟酌了半天的臺詞,說出口的那一刻,卻依舊結結巴巴,不成語調,裴御深吸了一口氣,他甚至覺得自己握着杜嵐鳳手腕兒的手,已經佈滿了冷汗。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當年欠你的,還清了?”猶豫了許久,糾結了許久,忐忑不安了許久,最後,終於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既然她口口聲聲說這是他欠她的,那如果他還了,那是不是說明,當年的恩怨,就能一筆勾銷?
如果債還清了……那是不是說明,他們還有重新來過的可能?
人渣如他,是不是也能獲得重新追求她的資格?
時間彷彿在這一剎那靜止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很安靜,在那一瞬間,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裴御甚至能聽到自己慌亂的心跳聲,也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杜嵐鳳耳邊幾縷凌亂的髮絲。
等待答案,是比提出問題還要艱難的過程,其實從他發問,到杜嵐鳳給他答案,之間的間隔並不長,可裴御卻覺得,他足足等了一個世紀之久。
“清了。”一個世紀之後,背對着他的美人兒終於開了口,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清冷的聲音裡,摻染着他並不是很懂的情緒。
不知爲何,裴御總覺得她的聲音裡有股莫名的悲傷,這悲傷讓他下意識的想要開口解釋些什麼,可究竟要解釋些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
未等他開口解釋,杜嵐鳳便把自己的手從他的大手裡抽了出來,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裴御盯着她離去的背影看了許久,最後忽而笑了。
以前的時候,他總是要她等,時隔多年以後,他怎能忍心,讓她再在這薄涼的夜裡,從七點等到八點,最後一無所獲的離去呢?
欠她的,他總是要還的,唯有還清了,過去的,才能徹底過去,未來的,才能真的走來……那個時候,裴御是這麼想的。
殊不知,有些債,你以爲還清了……其實沒有,有些傷口,你以爲癒合了……其實沒有,而有些人,一旦錯過了,就再難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