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神父雖然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可說起話來。真不是一般的毒!
秦澤西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下眼瞼處打下一片弧形的陰影來,他脣角勾着恰到好處的笑。回話的語氣也不緊不慢,落落大方:“神父說笑了,我說的一視同仁,是指大家的起跑線是一樣的,每個人機會均等。至於誰能得到這枚祖傳的胸針,那就各憑本事了。”
他的回答委婉而得體。絲毫沒有半點兒張揚跋扈之意,話說到最後甚至還留了點兒餘地。以“各憑本事”這樣內斂含蓄的表達代替了“父親選擇了我”這種可能會讓人感覺不舒服的回覆,同時也暗示了對方:這枚家徽是我憑藉真本事拿到手的,並非僥倖。
聞言,莫西德神父心悅誠服的點了點頭。他五官分明的臉上依舊帶着友善的笑,說起話來所用的語氣,也像是在跟秦澤西閒聊。不過此時的秦澤西已經清楚的知道,對方說的話並非閒聊這麼簡單。
“那秦先生肯定是您父親最驕傲的孩子吧?”莫西德神父奉承了秦澤西一句。禮貌的奉承完以後,他帶着些困惑的顰了下眉,面上籠上了幾分不解:“說到這裡我倒是有個問題想要問一下秦先生。不知道秦先生方不方便回答。”
問題?秦澤西的眸色不着痕跡的變了變。俊臉上依舊維持着得體的笑:“什麼問題?”
“是這樣的。”得到秦澤西的許可後,莫西德神父沉聲解釋道:“我對中國文化很感興趣,讀過不少有關的書籍,自以爲對中國瞭如指掌,結果剛剛和秦先生一交談,這才發現原來我瞭解的都是過了時的文化……關於現在的中國,我竟一無所知。”
說着,莫西德神父擺出一副深感慚愧的表情,搖頭晃腦的嘆息片刻後,他擡起頭來,重新對上秦澤西狹長的鳳眼,笑道:“今天難得您在,我就想多問兩句,我聽聞古代中國皇帝選繼承人的時候,首選雖然是嫡長子,但是嫡長子如果不夠優秀,他就會被剝奪繼承人的身份,然後皇帝會從自己的兒子裡選取新的繼承人……這跟您家裡的情況,是不是有點兒相似?父母會把自己最寶貝的東西,傳給自己最優秀的兒子,或女兒。”
這話模棱兩可,秦澤西暫時無法猜到他想表達什麼,只能順着他的意思,不動聲色道:“差不多吧,不過還是有差別的,古代皇帝選下一任繼承人,有很多因素摻雜在裡面……而且,並不是皇帝選中了你做繼承人,你就能做繼承人的,若是你的哥哥弟弟們不服氣,舉兵造了反,那天下會落到誰的手上,可就說不準了。”
他再一次暗示了這家徽是他憑實力奪取的,他有資格參加洛克斯家族的家族會議……不過關於這點兒,莫西德神父似乎不敢苟同。
“你說得很對。”想必莫西德神父一定深蘊“先禮後兵”之道,他每次在開口之前,都會禮貌的對秦澤西的話表示贊同,給予誇獎,然後,再話鋒一轉,步入正題:“所以我們姑且認爲,一般情況下,只有最有實力,最優秀,最強大的王子,纔是最有可能繼承王位的……”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蔚藍似海的瞳孔越發的深沉,他凝着秦澤西岑黑的鳳眼,頭稍微歪了一下:“那麼,秦先生,您確定您是您家裡最有實力,最優秀,最強大的那一位王子嗎?”
聞言,秦澤西扶在輪椅上的手突然握緊了。
果然……他們選擇了秦慕澤嗎?
秦澤西閉上了眼睛,無盡的苦澀和酸楚一起涌上心頭,幾乎要將他壓倒。
其實,早該料到的吧?大哥在牢裡就已經警告過自己了啊……他早就警告過自己,洛克斯家族只看實力,只要結果,他纔不管你是用多麼卑劣的手段奪取了江山,只要江山在你手上,你就有資格成爲下一任的繼承者。
他輸給了秦慕澤,這是不爭的事實,對方夠狠,夠絕,捏緊了自己的軟肋逼着自己就範……儘管輸的窩囊,儘管輸的不甘,可輸了就是輸了,他否認不了這血淋淋的現實。
所以,塵埃終於落定了嗎?秦澤西咬緊了牙:秦家,真的再也翻不了盤了嗎?
就在秦澤西心灰意冷之際,坐在他對面的莫西德神父突然笑了:“看來在這一點兒上,你們東方和我們西方差不多,都是勝者爲王,敗者爲寇,只有最終勝利的人,才能穩坐江山。”
恩?聽到這裡,秦澤西的眉不由的皺了一下:最終勝利的人?
秦澤西正仔細琢磨着這幾個字的意思,莫西德神父突然站起了身,踱步走到秦澤西旁邊,伸手意味深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感慨,又似別有所指的開口道:“不過,這江山最後花落誰家,也不好說啊……畢竟現實不是歷史書,沒有固定的答案寫在上面……”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然後低下頭來,垂眸看向秦澤西,沉聲問道:“您說對嗎,秦先生?”
原來如此……這一次,秦澤西終於明白這位道貌岸然的神父七繞八繞的繞了這麼久,究竟想說什麼了。
江山是屬於最終的勝利者的,而這最終的勝利者是誰,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不同的答案,但是在洛克斯家族家主的眼裡,一切都還是個未知數。
所以,這枚代表了洛克斯家族身份的家徽,如今無論落在誰的手裡都沒有任何的意義,因爲在江山未定之際,再權威的玉璽也不過是一塊兒精緻的石頭,除了拿到集市換點兒錢以外,再無他用。
想要這家徽重新樹立起權威,唯有早日奪下這江山,江山定,則皇威立。
而想要江山定,則首先要……秦澤西細長的鳳眸越發的深沉。
“神父果然對歷史很有研究。”短暫的沉默後,秦澤西擡起頭來,回了莫西德神父一個迷人的笑臉:“聽完您的話,在下受益匪淺。”
“哪裡的話,秦先生纔是思維敏捷,教了我不少東西呢。”場面上的客套話,莫西德神父說得不比秦澤西差。
兩人又寒暄了片刻,爾後,秦澤西禮貌的告了別,轉身離開了。
聖彼得大教堂的門外,蘇醫生還斜靠在牆邊他,她身材高挑,眼眉如畫,斜身靠在牆邊的時候,有種和整面牆,整個大教堂,甚至整條街融爲一副畫的感覺,畫裡,她安靜又沉默,畫外,她孤獨而寂寞。
蘇醫生掐滅了第三根菸頭,教堂門口終於出現了秦澤西的影子。
“欸……你怎麼還在這兒等着?我以爲你早回去了。”看到靠在牆邊的蘇醫生,秦二爺的臉上顯出幾分驚訝來。
蘇醫生擡了下眼睛,把剛手裡殘留的菸頭丟進了垃圾桶裡,那垃圾桶很遠,菸頭有很輕,可她只是輕微的一擡手,便準確無誤的把菸頭投進了入口。
“我送你回去。”蘇醫生很自然的走到秦澤西的身後,推住了那輛全自動的輪椅。
聞言,秦澤西臉上顯出幾分無奈來,他顰着眉哭笑不得的向後瞥了蘇淺殤一眼,嘆氣道:“我自己回得去!”
“未必。”蘇淺殤毫不客氣的打斷了秦澤西,冷清着調子低聲道:“這片兒的治安很差,現在又是深夜,你還穿着versace的外套……想在大街上被打劫嗎?小崽子。”
聽完蘇淺殤的話,秦澤西才猛然意識到,聖彼得大教堂建在富人區和貧民窟之間,人色混雜,晚上經常有流浪漢和醉鬼在大街上游蕩,他現在又坐着輪椅,而且還穿着幾十萬的外套坐在輪椅上……恩,在那羣流氓漢眼裡,他應該相當於一大袋行走的金幣,不搶白不搶。
“小崽子?喂喂喂,你纔多大啊你就叫我小崽子?”安全的問題上秦澤西沒辦法跟蘇淺殤爭辯,於是他又開始揪蘇淺殤用詞上的毛病:“你應該還沒我大吧?有點兒禮貌叫聲哥哥行嗎?”
面對秦澤西的抗議,蘇淺殤只是輕飄飄的瞥了他一眼,然後冷聲回答道:“不想讓我叫你小崽子,就不要總跟我耍小孩子脾氣。”
哈?一瞬間,秦二爺惱了,他扭過頭來,怒視着蘇淺殤,很小孩子脾氣的表示自己從來沒有耍過小孩子脾氣,自己一直都是一個很成熟,很穩重,很有擔當,很值得信賴的男人!不信,可以去問他的手下們,看他是不是很值得信賴。
對此,蘇醫生默默的扶住了自己的額頭:你開心就好。
秦慕澤的兩個手下,在莫西德神父的講座結束之前,蘇淺殤便打電話讓秦暮羽派人過來把他們押走了,當天晚上,秦澤西審了他們一晚,什麼也沒有審問出來,於是便把他們關到了地下室,打算擇日再審。
第二天清晨,秦慕澤接到了裴御的電話,下達了滅口的命令,與此同時,終於和蘇醫生和解了的秦澤西則重新來到了蘇醫生的診所,開始爲自己殘疾了半年之久的雙腿,做全面的檢查。
同天傍晚,秦慕澤接到了裴御傳過來的文件,草草瀏覽完那份少的可以的資料後,他命令手下給他訂了一張飛往倫敦的機票。
夜幕,就要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