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何仙姑在日本東方旅行社就職當領隊,3個月前,帶領一批日本客人來過一次上海,回到東京後,向自己的老闆推薦了一家新的接待社,接待部經理叫“阿楊小姐”。
從那以後,“阿楊小姐”的報價定期發來。
幾乎與何仙姑就職的同時,“阿楊小姐”——那時他還不叫“阿楊小姐”,也到了上海神山旅行社工作,神山旅行社老闆跟日本東方旅行社老闆是多年老朋友,兩家公司的業務合作蓋有年矣。神山旅行社老闆把跟日本東方旅行社的接洽工作交給“阿楊小姐”負責,還要“阿楊小姐”向日本東方旅行社推出一項公司新開發的旅遊線路:神山旅遊線。
“阿楊小姐”有意繞開日方公司原先的聯繫人,把新業務突破口選擇在了何仙姑身上,他知道何仙姑身上得破綻在哪裡——何仙姑出國前,他就曾經突破過;讓何仙姑把新企畫面呈何仙姑公司的老闆,要何仙姑說這個企畫是她跟神山旅行社共同策劃的。
日本東方旅行社老闆一看,這個小何還行嘛,剛來公司不久就做出瞭如此業績!於是,把神山旅行業務交給何仙姑負責。
從此,何仙姑跟“阿楊小姐”的午夜通話頻繁起來。通話的結果是催生—個“阿楊小姐”出籠。
有一天,何仙姑向自己的老闆捧上一份新傳真:“老闆,我又聯繫到一家新的旅行社,也同樣在開展神山旅遊業務。請看這是對方負責人阿楊小姐發來的報價資料,好像比我們公司原先那家客戶的報價低哦。”
老闆接過何仙姑呈上來的兩份傳真一看,皺起了眉頭,對原先那家老客戶生出疑心,責令何仙姑繼續聯繫。
募客工作有一定眉目了,老闆責令何仙姑到上海洽談一下具體事項,實地考察一下“阿楊小姐”公司的虛實。這不,何仙姑來了上海。
何仙姑回東京後,“阿楊小姐”立即給他老婆打電話,要他老婆來上海。兩個人準備把“窩”搬來上海。如今,全世界的肥水都向上海灘涌來。兩個人準備盤踞上海灘,舀一瓢,算一瓢。
浦東國際機場。“阿楊小姐”接到自己老婆後,很是歡喜,上了出租車,說:“走!先帶你去銅川路吃大閘蟹,算是爲老婆大人接風。” “阿楊小姐”的眼睛與一般人不同:一般人是外凸,你可以看到那兩個玻璃狀半球體在眼眶裡轉動;他的是下陷,你看不到那兩個半球體在轉動,頂多能看到兩個下陷的深坑裡兩點亮光在遊弋。如果再摻進點淚水,那兩點亮光會顯得更加柔和憂鬱。若是黑夜,那兩點亮光會閃爍得更加頻繁,讓人很不恭敬地聯想到穀倉裡鼠輩的眼光。老婆的到來,讓“阿楊小姐”那一對深坑裡真地有點兒淚光。
一路上,他老婆看到大上海的繁華景象,嘴裡哇哇叫鬧個不停;下車一打表,叫鬧得更厲害:“200多塊錢?!這麼貴!夠我打好幾圈麻將啦!”
“就知道打麻將!不知道你老公在這裡吃了多少苦?”
“吃苦?吃苦怎麼會知道這裡有大閘蟹?你是吃大閘蟹吃多了,吃到大閘蟹的苦膽了吧?”
“廢話!大閘蟹怎麼會有苦膽?哦,也有。還不都是公司請客。你以爲我捨得自己掏錢大老遠跑來吃?要爲你買的那套房還不是從牙縫裡摳出來的。”
他老婆及時地把嘴筒子伸過來在他牙縫外面的“包皮”上拱了一下,算是獎賞。“阿楊小姐”的麪皮很薄,就一張皮。從他那張薄薄的“包皮”上,他老婆推斷:老公買房子的錢大概是從他牙縫裡摳出來的?但也摳不出那麼多啊?恐怕還從別的什麼地方摳過?
“阿楊小姐”老婆原本在成都下轄市邛崍——惡作劇的人把這名字改爲“叫化子逛窯子——窮來”——市地稅局供職,早練出一嘴鋼牙,再叫窮的企業老闆,她也能夠咬出二兩肉來。區區一隻螃蟹,殘屑碎肉哪兒還能從她嘴裡溜掉?
憑着職業習慣,“阿楊小姐”老婆這就開始調查他老公的稅收到底溜掉多少?問:“根據我的推算,這大半年來,你掙的錢恐怕不止買房那一點兒吧?”
“阿楊小姐”知道要躲過老婆的稅收大檢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連忙信口雌黃——因爲有蟹黃,向他老婆訴起苦來,好喚起老婆的同情心:“你不知道,剛來上海時,我有多苦?哎,租了間破屋。廁所還是整層樓公用的,正好在隔壁,那個臭啊!”
“你不會換別的房間嗎?”
“別的房間不是貴嗎?”心裡發牢騷:你查什麼查?!連何仙姑來訪的交際費,我都找公司報銷後,積存起來爲你買房的。交際費?交妓費?何仙姑牀上花招那麼多,多麼……管她的!老婆大人啊,你即將擁有的那套房是你老公“捨身取利”賺來的?嘿嘿!
“阿楊小姐”的訴苦非但沒有喚醒他老婆的同情心,反倒坐實了他老婆一直以來的疑心:“嗯!好哇!你不是一開始就說,公司爲你租的房嗎?怎麼又成了你自己租房啦?”
“哎喲喲!政府少了個優秀的稅收員,我的身邊多了個敲骨吸髓的財務總監。快吃大閘蟹。”“阿楊小姐”後悔自己說漏了嘴,顧左右而言他,端起酒杯,請他老婆,“幹!”
老婆赦免了他的貪污之罪,跟他幹起杯來。
倆人原本就不勝酒力。兩杯黃酒溜稅般一下肚,倆人剛纔還跟蟹殼一樣蠟黃的臉,頃刻間,就變成了關公似的大紅,與嘴邊蟹殼相映成趣:紅,黃,藍——大自然三原色中,只少了藍。搭配和諧,對比強烈,是印象派大師們所追求的最高藝術境界。
“阿楊小姐”老婆臉上還有一個特點:兩隻眼睛,一隻看左邊,一隻看右邊。跟面前螃蟹屬於同一款式,可眼觀兩路。怪不得“阿楊小姐”的違法行爲沒能逃過她的法眼。
“阿楊小姐”暗自慶幸,酒幫了自己大忙,躲過了老婆的稅務大檢查。
沒想到他老婆像個轟炸機似地兜了一大圈後又轉回到他頭上來投彈——調查起他的收入來源是否正當?問:“你是怎麼樣掙夠這20來萬塊錢購房預付款的?”
這個調查,“阿楊小姐”可不怕,正是自己表功的好題目:“我們做生意的那家公司的老闆信任我,明確提出來要跟我做。這些錢還不是從他們那裡掙來的。”心裡發牢騷,你查什麼查?何仙姑發來的前幾個團,我偷偷暗中操作啦,這才賺到這筆錢的。何仙姑的暗中鼎力襄助可千萬不能暴露。一旦把何仙姑招供出去,更大更麻煩更慎密的調查立刻會接踵而來。那個調查,自己無論是過不了關的。“黃泥落到褲檔裡——不是屎,也是屎”,更何況落到自己褲襠裡的本來就是屎。
他老婆今天本來也不打算更深入地調查下去。不管怎麼說,今天是夫妻倆久別重逢,她不想把老公弄得下不了臺,煞了風景。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除了稅收問題,還有男女關係問題。法庭庭審,預審之後不也有個取證階段?大閘蟹要一個個地吃,問題,要一個個地調查,不急。從成都出發前,她早就在心裡,擬好了反貪污反腐敗調查提綱。這年頭,哼!丈夫丈夫,一丈之內是我夫;一丈之外,誰的“俘”?我待要慢慢升堂把你——審!隨口問:“上海女人怎麼樣?”
“上海女人兩眼就盯住老外,哪裡會看上我們這樣的男人。算啦!我們也只好認命啦!守着個土特產老婆了此殘生。”
“呸!土特產老婆哪點兒不好啦?現在,人家吃雞不也喜歡吃土雞?土雞沒污染沒病。上海女人最崇洋媚外啦!就喜歡洋槍洋炮。洋槍洋炮,火力威猛。”
“你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們的土銃火力難道不夠威猛?”
“你?也就土銃吧,還老放‘啞炮’,是杆‘煙槍’。幹!”
“你?!幹!”“阿楊小姐”暗想還是何仙姑好,自己在她面前,不!身上——可以耍威風。在老婆面前,自己倒成了個被提審的罪犯。
安頓好老婆後,“阿楊小姐”向公司老闆提交了辭呈,承包了一家面臨倒閉危機旅行社,理所當然地坐上了總經理寶座。
榮登寶位後,他把他從神山旅行社帶過來的幾個導遊,還有計調人員,全部召集到一家酒樓,開“戰前動員會”,端起酒杯說:“各位靚女帥哥,今後,我們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來,幹!”
“幹!”
一幫人又是酒又是煙,酩酊大醉,烏煙瘴氣。
神山旅遊業務展開後,他向日本東方旅行社發去頭一份傳真時,習慣性地簽上大名“阿楊小姐”,又暗笑自己曾經用子虛嗚有的刀子割掉了自己實實在在的禍根,真是荒唐!不過禍根還在,沒傷着自己什麼,又不痛。反倒因禍得福,連禍根也跟着享福。如果有機會,這樣的手術還願意多做幾次?多多益善。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嘿嘿嘿!我阿楊小姐爬上了總經理寶座,她何仙姑也從普通職員爬上了中國部副部長寶座。往上爬,是所有動物共同的本能。人,誰又不想從低處往高處爬?”慢條斯理地在“阿楊小姐”後面,簽上自己的真名:楊見利。
2007-8-11 作於成都錦匯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