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殷仲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慢起身踱到了窗前。

窗半開着,窗外就是大片的梅林,空氣裡暗香浮動,沁人心脾。這是下江牧場裡他最喜愛的一處院落了。不但景色清雅,而且因爲靠近湘苑的緣故,十分冷僻。無論有些什麼樣的小動作,都不那麼容易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梅林中的小徑上,石釺正引着客人往園外走。這位前來傳話的客人與石釺身材相仿,走路的時候,右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腰畔的刀柄上,彷彿時刻都處於十分戒備的狀態——這是隻有在軍中,在長期的危險與殺戮之中才能磨練出來的警覺。

不過是傳遞一個口信罷了,顧血衣卻派了這樣的人來麒園——他究竟在暗示什麼?

或者,他只是在向他……示威?

殷仲的脣角挑起了一個譏誚的淺笑,交握在身後的雙手卻情不自禁地握緊了。即使他因爲某些不得已的緣故不得不答應跟他做這麼一筆交易,也並不意味着他在整件事情當中就必須處於被動的地位。畢竟,他並沒有給出任何承諾。

不過,站在顧血衣身後的人竟然真的是吳王劉濞——儘管早已有所懷疑,他還是小小地吃了一驚。能夠隨意地支配吳王軍中的高手,能夠以江湖身份遊走於各路諸侯之間,不遺餘力地爲吳王爭取更多的籌碼——顧血衣的身份,恐怕不止血衣門主這麼簡單……

石釺和客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梅林深處,清幽的庭院裡寂靜無人,多少有些空曠。清冽的梅香卻反而濃郁了起來。

殷仲微微眯起了雙眼,低聲問身後蹙眉沉思的人:“你怎麼看?”

銀槍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客人消失的方向,遲疑地說:“屬下一直在想,那天夜裡故意將屬下從客棧引開的,到底是不是此人?”

殷仲斜了他一眼,兩道英挺的眉卻緊緊皺了起來:“你不能確定?”

銀槍老老實實地應道:“屬下確實無法確定。當時並不曾看到他的相貌,也並不曾交手。只是覺得他的身形看起來有些眼熟……”

殷仲沒有出聲,臉色卻陰沉了下來。如果,明明知道他有可能會被銀槍認出來,顧血衣卻還是派他來傳話——這算是挑釁嗎?

如果是,又爲了什麼?

如果他真是奉了顧血衣的命令去引開銀槍,那麼……

那麼如此地大費周章,只是爲了要見蘇顏一面?還是……這裡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內情?

一想到蘇顏可能會有事情瞞着他,殷仲便油然生出一團怒意。薄怒裡又夾雜了說不出的失落,巨石一般沉甸甸地壓上了他的心頭——她究竟是不信任他?還是……還是一直以來,她只把他當作另外一個世界裡的榮安侯?

不想讓旁人看出自己內心的波動,殷仲轉回身,將視線重新投向了窗外的綠色花海。

沒有奼紫嫣紅的綺麗紛繁,綠玉般的花朵清雅得纖塵不染——不會讓人感到驚豔,也不會讓人目眩神迷。它給予的,只是一份難得的寧靜。

就象她。

殷仲心頭的陰霾不知不覺便有些鬆動,交握的雙拳也慢慢放開。

銀槍雖然看不到他的神情,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身上暴戾的氣息正在漸漸消失,不由得暗中鬆了口氣。於此同時,卻又有些莫名的擔憂。

“顧血衣心懷叵測,不可小瞧。”殷仲沉吟良久,淡淡地吩咐他:“阿顏沒有武藝傍身,你替我多留意她身邊的動靜。”

銀槍垂首應了。本想提醒他找蘇顏問問清楚,猶豫再三,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纖秀的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整理着腰帶。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在膩白的臉頰上投下了一彎淡淡的煙青。燭光下看去,有種異樣的溫柔。

殷仲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撫摸那一抹動人的柔和。蘇顏下意識地想躲,一擡頭看到他臉上溫水般的淺笑,手一頓,眼底卻漫起了一絲迷離的神色——他這樣溫情的表情,每一次看到,都會讓她覺得不真實。

莫名的欣喜裡總是混雜着患得患失的惆悵,這麼陌生的自己,多少讓她有些無措。更何況,每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神情,她心底裡想要離開的決定都會情不自禁地開始動搖……

殷仲輕輕捏了捏她的下巴,漫不經心地問道:“在想什麼?”

蘇顏連忙低下頭,繼續系他的腰帶。

她的反應在殷仲看來,多少帶着幾分躲避的意味。他的眼神沉了沉,臉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消失了:“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麼?”

蘇顏的心微微一緊,腦海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他都知道了?

手還抓在他的腰帶上,心裡卻多少有些忐忑起來。畢竟這是一直瞞着他的事,現在說出來,他會怎麼看?蘇顏猶豫不決地擡起頭,觸到他深沉的眼眸裡那明白無疑的探究,身不由己地又垂下了頭。

殷仲靜靜地等着她開口,心裡卻好象有一根繩索正在一點一點地收緊。

“其實……我……”蘇顏低着頭,斯斯艾艾地說:“我是要……”

殷仲的眼神一暖,伸手將她環進了自己的懷裡:“要幹什麼?”

蘇顏把手按在他的胸口,輕輕地咬了咬嘴脣:“我從安定郡出來,是要……”

外面傳來兩聲輕輕的叩門聲,隨即響起了石釺輕聲的催促:“將軍?時辰快到了。”

殷仲捏了捏她的下巴,無聲地一嘆,“嗯,記得回來告訴我……”

蘇顏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當初瞞着他,是因爲這是自己的事,無需別人知道。但是現在,連顧血衣都知道了,就只剩下他還矇在鼓裡,未免……有些不公平吧。

殷仲的眼裡漾起了一點笑意。他俯下身,在她的嘴脣上飛快地啄了一口:“乖乖地等我回來。明天帶你和阿錦出去玩。”說完,便抓過大氅匆匆出去了。

蘇顏猛然想起明天一早顧血衣要帶着她去見嚴竹風的事,連忙追了出去。卻見殷仲一行人急匆匆地,已經去的遠了。

蘇顏學着他的樣子輕聲嘆了口氣:“好吧,好吧,等你回來再說……”

今夜,膠東王劉印在廣罄殿宴請各路賓客。他這樣的地位,又特意下帖來請,殷仲自然是不能推辭的。

出了麒園,最近的一條路就是穿過整個湘苑,然後由湘苑的南角門折向西邊。穿過廣慶殿的偏殿,便到了廣罄殿的東角門。

冬季日短,纔剛過了酉時,天色已經淡淡昏黑。一彎清冷的弦月早早地爬上了遠處廣慶殿高高的檐角,如同一片輕綃般,幾乎融進了灰藍色的天幕裡去。

山裡的冬天,一入夜便格外的冷。

湘苑的垂花門內,一行人沿着長廊迤邐行來。幾位侍女提着燈籠,靜悄悄地在前面引路。緊隨其後的,便是一隊身穿鎧甲的宮廷侍衛。一個發頂束着金環的中年人走在當中,正側着頭和身旁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漢低聲交談。看服色,依稀便是趙王劉遂。

殷仲與趙王並不相熟,看到是他下意識地便想要回避。可是,還不等他避開,劉遂身旁的大漢卻已經有所覺察,目光炯炯地朝他們的方向望了過來,粗聲大氣地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

這個聲音令殷仲驟然一驚,下意識地就抓向了自己的腰畔。卻在一抓落空之後,猛然間意識到自己身處行宮,任何人都不能擅自攜帶兵器。殷仲按捺住心頭震動,轉頭去看石釺。石釺臉上也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兩人目光相碰,都從彼此的眼裡看到了難以言喻的震驚——匈奴人。

趙王的身邊怎麼會有匈奴人?

儘管他的聲音裡只帶着一點輕微的口音——只是一點點,輕微到讓人幾乎察覺不出來。然而殷仲兩人在霸上長大,又長年與匈奴人交戰,這一點異樣,又怎麼瞞得過他們的耳朵?

被他這一聲質問所驚動,趙王身後的侍衛也都有所察覺,空曠的湘苑裡頓時響起了一片兵器出鞘的聲音。

殷仲深吸了一口氣,帶着石釺從廊檐下走了出來,落落大方地向趙王行禮:“下官武南郡殷仲,見過趙王殿下。殿下千歲。”

趙王似乎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遇到什麼人,陰沉沉的神色在望向身旁的大漢時,微微流露出幾分不安。卻也只是一剎那的不安,待殷仲站起身時,他的臉上就只剩下了一派從容和煦的淺笑:“將軍也是沿這條近路前去廣罄殿吧?正好可以結伴同行。自從上次秋覲之後,本王就一直沒有再見過將軍了,聽說將軍一直在武南靜養?”

殷仲應了一聲,目光卻不由自主又望向了他身側的大漢。離得近了,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裡灼灼閃動的野性的光,宛如出沒在夜間的猛獸。

坐實了心中的疑惑,殷仲的心又是一沉。趙王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象是猛然間想起了什麼要緊事一樣,將手一拍,滿面不悅地說道:“怎麼你還跟着我?剛纔吩咐你什麼了?還不快回去?若是再讓人摸進了我的藏寶閣,不管是誰引薦你們進來的,也休想從本王手裡領到一個銅錢!”

那大漢連忙躬身行禮,然後從容不迫地退了下去。趙王緊了緊身上的狐皮大氅,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嗯,一羣沒用的廢物。”隨即轉過臉來,笑容可掬地說道:“昨天本王剛從吳王那裡得了一樣好寶貝。你若有空,哪天到本王的藏寶閣來看看……”

趙王有收藏玉器的癖好。這一點殷仲也曾聽人說起過。果然三句話不到,趙王便又得意洋洋地談論起自己收藏的寶貝來。不知是不是殷仲多心,總覺得他這樣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反而讓人覺得他是要竭力地掩飾什麼——是什麼呢?

心不在焉地應和着他的話,殷仲心頭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

好不容易趕到廣罄殿,趁着趙王劉遂和其他幾位藩王互相寒暄的功夫,殷仲拉住了石釺,悄悄地囑咐他:“一會兒你找個機會出去告訴銀槍,讓他查查趙王身邊的那個人。”

石釺低聲應了,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廊檐下正在彼此寒暄的人堆裡。

殷仲的視線再一次掃過大廳,沒有看到趙王劉遂的身影,反倒看見了一個避之惟恐不及的人:丞相莊青翟。

離開長安之前,殷仲也曾經見過他幾次。此時異地相逢,只覺得他的身材越發瘦小了。但是那種無論走到哪裡都春風得意的笑容,卻還是一點沒有變。

當年先皇曾爲殷仲指婚,選中的就是莊青翟的長女。殷仲以“國事爲重”做藉口,一直躲在霸上。不可否認的是:對於這位素未謀面的病弱女子,他雖然多少懷着幾分歉疚之意,但是能夠避免和莊氏結親,還是讓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有人拍了怕他的肩膀,殷仲一轉身就看到了周亞夫。

周亞夫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然後順着他的視線望向了人羣當中的莊青翟,若有所思地將頭搖了兩搖:“這老傢伙似乎在哪裡都如魚得水啊……”

殷仲抿嘴一笑:“若非如此,他又怎麼能混到這裡來?”

周亞夫的眉頭微微蹙起,警覺地掃了一眼周圍的人羣,壓低了聲音說道:“他們樂不了多久了——最遲年後旨意只怕就要下來了。”

殷仲心頭猛然一跳,雙眼緊盯住了周亞夫:“三哥,你這話什麼意思?”

周亞夫別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淺淺一笑。目光便望向了燈火輝煌的大廳。賓客們已經陸陸續續地落了座,偏殿裡的伶人也已經開始演奏助興的樂曲。怎麼看,都只是萬丈紅塵中一副再司空見慣了的綺麗畫面。卻因爲周亞夫的一席話,讓殷仲平白無故地生出了幾分冷森森的肅殺之氣。轉頭去看時,卻見周亞夫的脣角微微上挑,正流露出幾分輕淺的譏誚:“皇上已經接了晁大人所上的《削藩策》了——只不知會先拿哪一位來下手罷了。”

殷仲心頭一震,下意識地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周亞夫卻只是搖頭一笑,若無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點私事好了,我聽人說你的結拜兄弟路衡因爲自己的婚事,跟家裡的長兄鬧得一團糟——可有此事?”

殷仲搖了搖頭。他的腦海裡翻來覆去還在消化他剛纔的一番話,突然之間又說起路衡,多少有些怪異的感覺,順口問道:“怎麼說起他來了?”

周亞夫笑道:“還能有什麼事,不過就是有人看中了他的一身武藝,想調他回長安。”說着斜了他一眼,搖頭笑道:“不過,這小子囂張得很,在西河郡混得如魚得水,只怕是行不通的……”

殷仲將信將疑,然而涉及到軍中的人員調動的事,自己此刻的身份畢竟不方便再問了。

周亞夫象是看出了他心頭的疑惑,寬慰似的拍了怕他的肩膀,笑道:“不要多想了。我們也入席吧。”

殷仲點了點頭,和他一起步入殿中。

意外地聽到路衡的消息,心頭到底還是欣喜多一些。只是,他的調動和周亞夫所說的事究竟有沒有聯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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