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魁走後,陸克淵躺回牀上,半晌沒說話。
希靈知道他心裡不好受——他對她講過那把槍的來歷:槍是一個白俄王子的配槍,王子落魄了,那把槍就輾轉的流到了他手裡去。槍這東西,本身並不稀奇,只要有錢,可以成千上萬的買,可陸克淵自從得到了那把槍之後,運氣就擋不住似的一路往上揚,他很小心的保護着這把手槍,當它是自己的護身符。
希靈賣槍的時候,沒有想過這麼深,如今眼看着那槍被李金魁拿走了,她才恍然大悟一般後悔起來。可是槍固然重要,錢更重要——人能靠着吃槍活命嗎?槍這東西只能要人的命,不能治人的病啊!
於是希靈就裝不知道,也不提槍,也不安慰陸克淵,只慢吞吞的把沙發上那些衣服疊了疊,又走到牀前坐下來,伸手摸了摸陸克淵的額頭。
結果,陸克淵皺起眉毛,躲了一下。
希靈心中一冷,強笑着問道:“你躲什麼?還怕碰呀?”
陸克淵低聲答道:“一天摸八百遍。”
希靈厚着臉皮湊到他耳邊低語:“嫌我煩啦?”
陸克淵閉着眼睛揮了揮手:“你讓我靜一會兒。”
希靈趴到他身邊,把手搭上了他的胸膛:“你是不是捨不得那把手槍?我記住李金魁這個人了,等以後咱們有了錢,再找他把槍贖回來。”
她的本意是要“哄”陸克淵,並非故意的要喋喋不休,然而陸克淵卻像是忍無可忍了一般,忽然扭頭瞪了她:“聽不懂我的話嗎?”
陸克淵一團和氣的時候,看着是真可親;如今他驟然變了臉,也是真可怕。希靈怔了怔,同時把手收了回來。
她沒和陸克淵硬碰硬的對吵,不是怕他怕到不敢吵,是捨不得激他氣他。可是兩個人在一起這麼久了,從來沒紅過臉,想一想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現在他病了這麼久,又事事都不遂心,鬧點脾氣,也屬正常。況且有了脾氣不對自己發,對誰發呢?
希靈這麼一想,臉上雖然是訕訕的沒了笑意,但是心中一點芥蒂也沒生。下牀走到沙發前坐下來,她給自己到了一杯熱水,雙手捧着慢慢喝。
一杯熱水喝完,她躡手躡腳的走到牀邊,伸頭又看了陸克淵一眼。太喜歡他了,覺得他太好看了,這麼朝夕相處的看,還是看不夠。
陸克淵翻了個身,仰面朝天的面對了她。
希靈這時有點厚臉皮了,伸着腦袋小聲笑問:“不讓碰,瞧一眼總行吧?”
陸克淵伸手一摸她的腦袋:“頭髮長了。”
希靈一動不動,任她撫摸:“人長得漂亮,頭髮長短無所謂。”
陸克淵嘆了一口氣,也笑了:“剛纔心裡煩,說話不好聽,你別生我的氣。”
希靈看着他的眼睛說道:“我不敢生你的氣。好容易才巴結上你了,我哪敢對你使性子?”
陸克淵沒接她這句話,自顧自的往下說:“我覺得我這兩天好多了,趁着手上這點錢沒花完,咱們還得繼續往前走。”
“還走?走到哪兒去?”
陸克淵思索了片刻,最後答道:“去哈爾濱。我在哈爾濱還有幾個朋友可以投奔。”
希靈忍不住把嘴一撇:“可別提你那朋友了,不怕再招來一個侯英俊呀?”
陸克淵苦笑了:“哪能全是侯英俊?再說侯英俊那麼幹也是有原因的,我找個和天津那邊沒關係的朋友,不就安全了?”
希靈在他臉上啄了一口:“我不管了,隨你的便,反正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陸克淵被希靈管束着,這一次在牀上紮紮實實的躺足了兩天,兩天之內,也不知道他出了多少身透汗,總之兩天之後下牀之時,希靈抽着鼻子告訴他:“你都餿了。”
陸克淵也知道自己的形象和氣味都很不招人愛,然而身體的確是退燒了,頭腦也清醒多了,他甚至感覺到了餓,喝了一碗熱餛飩。
這碗熱餛飩一下肚,他像喝醉了似的長嘆一聲,麻木的神經和皮膚彷彿草芽察覺到了春意,開始飛快的煥發生機。脫了衣裳看看左胳膊,他發現自己的左胳膊上多了一道猙獰扭曲的傷口——傷口並沒痊癒,但是已經長合了。
擡眼再去瞧希靈,他嘴上不言,在心裡想:“她救了我一命。”
希靈不知道他的心事,只看到他身體是明顯的有了起色。陸克淵一好,整個人間都變得花紅柳綠了,她瞬間生出了無數快樂的閒心,甚至頂風冒雪的跑出門,給自己買了一雙新皮靴。
這個時候,她又愛美了,蹲在地上欣賞着自己的新靴子,她感覺自己好像許久都沒有添置新衣新鞋了。把長了的捲髮左右分開,紮成垂肩的兩條辮子,她搽了胭脂塗了嘴脣,穿上新靴子跑到陸克淵面前讓他看。
陸克淵被她這個沾沾自喜的勁兒逗笑了:“這個打扮真顯嫩,成小丫頭了。”
希靈輕輕跺了跺腳:“別看臉,看腳。”
“嗯,好腳,還沒我手大。倒退十年你算佔便宜了,不用裹了。”
希靈又氣又笑,撲上去要打他,然而一拳揮出去,卻聽見了“咣噹”一聲巨響。慌忙回頭望過去,她就見一隊士兵踹開了房門,領頭一名小軍官模樣的人闖進來,先是將希靈和陸克淵看了一遍,然後問道:“你們是不是姓肅?”
希靈一聽這話,登時一驚——這地方認識她、並且還知道她姓肅的人,只有李金魁一個,李金魁怎麼了?難道那八十大洋他給得心疼了,又想使計把錢詐回去?
這時,那名軍官又發了話:“行了,就是你倆。我告訴你倆啊,你倆私販槍支,這是大罪,跟我走一趟吧!”
希靈張了張嘴,下意識的還想狡辯,可隨即又意識到這不是狡辯可以解決的事情。
於是回頭望向陸克淵,她只說道:“多穿衣服,別再凍着了。”
幾分鐘後,陸克淵和希靈出了房門。因爲兩個人都是完全沒有要反抗的意思,所以軍官也把手槍收了起來,很放鬆的跟着他們走出了旅館大門。
見了天日之後,陸克淵忽然停下腳步問道:“爲什麼不是警察來抓我?”
軍官梗着脖子反問:“你哪兒那麼多廢話?警察大還是我大?”
陸克淵又問:“你是誰的人?”
軍官一揮手:“你用不着知道,上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