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不知道這個陸克淵是何方神聖,但他既然有資格登大帥府的門,白子灝這麼想出去玩,都要抽時間和他打個招呼,可見他絕不是平凡的富家翁。
悄悄的後退了幾步,希靈想要早早的避開,權當不認識他。不動聲色的退到一道遊廊下,她想自己這一回可算是藏得徹底,別說陸克淵,大概連白子灝都甩掉了。
然而,遊廊盡頭人影一閃,正是陸克淵信步走了過來。
陸克淵絕不是爲她來的,她看得出,因爲她嚇了一跳,陸克淵一擡眉毛,也是同樣的驚訝。但是她沒躲,他的腳步也沒停。徑自走到她面前,他很平淡的問道:“心情好點了嗎?”
希靈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自己上次對他講過,自己是“心情不好”,所以才一個人蹲到了他家的後牆腳下。遲疑着思忖了一下,她沒有想出什麼漂亮話來,情急之下,她索性說了實話:“沒有。”
陸克淵也不微笑,也不同情,只說:“上次誤會了你,我很抱歉。若是有什麼事情可讓我陸某人效勞的,請儘管開口,不要客氣。”
希靈現在很需要一個醫生來除去自己腹內的小生命,可陸克淵顯然不是婦科聖手,既然如此,她也就沒什麼可勞駕他的了。至於上次的虛驚——她現在一肚子心事,也沒有精神再去記這小仇了。
於是,她只對着陸克淵搖了搖頭。
陸克淵又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要走。希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一個挺要緊的問題:“喂!”
陸克淵回了頭,探究的看着她。
希靈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呀?”
陸克淵略一猶豫,隨即答道:“壞人。”
然後對着希靈微微一躬身,他向前繼續走去了。
希靈留在原地,發起了呆。
希靈也覺得陸克淵會是個壞人——好人不會是他那個做派,更不會說綁人就綁人,說拔槍就拔槍。
但這壞人身上有股子通情達理的勁兒,讓希靈很想和他談談。容秀雖然對她好,但是傻好傻好的,不是她的知音;希靈想憑着陸克淵的年紀和身份,他一定不會對自己的毒辣念頭大驚小怪,也一定不會被自己那些層出不窮的鬼主意嚇住,更不會目瞪口呆的說自己是“瘋了”。
他是壞出了大名堂的壞人,一定比自己壞得多!
很不甘心的,希靈又溜回了前頭大廳。
她對陸克淵忽然產生了天大的興趣,甚至她想,即便不能再和他搭話,那麼看看他的長眉毛大眼睛,也是件怪好玩的事情。其實他那相貌是偏於陰森的,眉毛是斜飛着的兩道鐵筆鋼劃,黑壓壓的迫着兩隻大眼睛——年輕時必定是很漂亮的大眼睛,現在不年輕了,但也依然殘留着青春的輪廓與影子。
然而,她沒有找到陸克淵。陸克淵彷彿純粹只是過來露一次面,並沒有真正赴宴的興致和時間。她在人羣中豎起兩隻耳朵,想要捕捉有關陸克淵的片言隻語,可惜,也沒有人指名道姓的談論他。
後半夜,宴會結束,貴客們絡繹的散了,白子灝也回了房間,進門見了牀上的希靈,他牢牢騷騷的罵道:“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好容易今天高興,想帶你出去溜溜,你可好,自己跑回來睡上了——你怎麼就那麼愛睡?”
希靈坐起身,擁着棉被答道:“我實在是累得撐不住了,你也知道,我這些天一直是不舒服。”
白子灝一屁股坐在牀上,兩腳一蹭脫了皮鞋:“怎麼?要學老三,也當個藥罐子?”
希靈聽了這話,有些委屈,低聲嘀咕道:“你當是我自己樂意?我要是能做主,我早就——”
白子灝盤起一條腿轉向了她:“你早就怎麼樣?你想幹什麼?”
希靈“咕咚”一聲滾到牀裡,拉起棉被兜頭蓋住了自己。其實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她也曾被白子灝哄得真高興過,不過那樣的時候太少,大部分時間裡,她對他都是懷恨在心,此刻尤甚——這條不通人性的公驢種馬,翻臉如翻書,他心平氣和的時候,她是小寶貝小妹妹,一旦他有了絲毫的不如意,她立刻就會變成捱罵的靶子。
她完全相信,再過幾個月,等自己的新鮮勁徹底褪乾淨,白子灝就會對自己動武了。自己的待遇,不會比前頭那四個更美好。
希靈賭着氣睡了一覺,夢見了陸克淵。
她在夢裡是個局外人,用一雙冷眼,旁觀着坐在空曠倉庫裡喝茶的陸克淵,因爲知道自己是人在夢中,所以很納罕,心想怎麼夢見他了?夢見的應該是大哥呀!
她在夢裡倒不是那麼的苦大仇深,想起何養健,也還肯喚一聲“大哥”。
一覺睡到天明,她扭頭往一旁看,看到了正在酣睡着的白子灝。白子灝睡得很香,微微張了嘴打小呼嚕,平心而論,他這睡相併不醜陋,然而希靈仇人眼裡出東施,就覺着他和一頭豬也差不許多。
沒等她對這頭豬品評完畢,白子灝忽然一蹬腿,睡驚了。
迷迷糊糊的睜了眼睛,他從鼻子裡哼出話來:“醒得這麼早?”
希靈沒理他,只自顧自的思索了片刻,末了耐着性子歪在他面前,柔聲說道:“子灝,你想不想要個孩子?”
白子灝繼續從鼻子裡往外哼:“不急,我還是個孩子呢!”
“那假如——假如啊,我要是有小孩子了呢?”
白子灝把臉埋進枕頭裡蹭了蹭:“放屁,就你那小狗肚子,下個蛋估計都費勁!”
“假如嘛!假如有了呢?”
“有就生!那還能怎麼樣?”
“東弟——東哥——她不是想要個孩子帶到關外去嗎?”
“她那也是瞎扯淡!”
“那你告訴人家呀!我看東——她真是心心念唸的等着呢!畢竟是夫妻一場,你別讓人家傻等呀!”
白子灝這回睜了眼睛:“她住她的,我又不和她睡覺,這也礙着你的眼了?非得讓我成個孤家寡人,你才願意?”
希靈一驚:“我什麼時候讓你成孤家寡人了?”
“佔了便宜你就偷着樂吧,別逼着我把話說透。你是不是看見東弟之後,覺得自己有扶正的希望,就開始跟我耍起夫人的手段了?真他媽的,我早就說過,天下的女人,不管是老孃們兒還是小娘們兒,都該一天三打三天九打,你對她好了,她就往你頭上爬!”說到這裡他將腦袋往枕頭下面一拱:“別煩人了,讓我好好睡一覺!”
希靈一言不發的爬下了牀,趿拉着拖鞋直奔了浴室。
這些天她內憂外患,已經有了點顧頭不顧尾的意思,但是今天,她仔仔細細的洗了個熱水澡,重新用脂粉給自己描畫出了一張花瓣似的小臉蛋。
白子灝的一頓亂罵反而讓她恢復了鬥志——發愁上火是沒用的,至於肚裡的孩子,你說它是冤孽,它就是冤孽;你說它是籌碼,它就是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