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看，我現在半身癱瘓了。我想這就是懲罰。但這在某種程度上也不能算作懲罰…因爲在我的一生中，比這個來的更沉重的懲罰到處都是。”
“例如？”
“例如我要一生沉浸在責難與內疚中。例如我這一生只能注視着自己愛的人一個個離自己而去，而我自己，還託着一副爛透了的，發着腐臭氣味的空殼漫無目的的活着。你永遠不知道這樣毫無意義的生命何時得以終結。你甚至害怕，如果永遠沒有終結的時候，那該怎麼辦？可你又沒有足夠的勇氣去結果自己，因爲在你的手親自插入自己胸膛，要掏出自己心臟的那一刻，你竟開始不可救藥的畏懼起死亡來。”
“這麼着，想死，可又怕死。好像陷入一個無盡的深淵中。就這麼渾渾噩噩的在深淵中掙扎，但你掙扎的越厲害，就陷得越深。最後，你自然而然的機會放棄掙扎了。”
“生命有開始，就定有終結。”凱莉沉吟一聲，用一種寓言似的口吻說道：“而有開始，就會有希望。”
“這是我從一本書看來的。”她望着周天明，笑了起來，“送給你。與君共勉咯！”
“謝謝。”周天明幾乎是要將凱莉說的話用刻刀刻進心裡一般，“有開始，就會有希望。”他在心中默唸着這樣的句子，仿若又想起了在很久之前的那個夏天，一個與凱莉同樣美麗的女孩兒對他說的那句話，“但我的一生，是抗爭的一生。”
“但我的一生，是抗爭的一生。”周天明閉上眼睛，小聲呢喃着，“可即便是像我這樣的人，都在抗爭着。你卻一早放棄了…”
“什麼？”凱莉有些沒聽清楚他的小聲嘀咕，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誰一早放棄了？”
“沒什麼。一個，過去的朋友。”
“讓我猜猜，是個女孩子？”
周天明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是那個，叫洛雪的女孩兒？”
“不如我們換個話題。”
“抱歉…”凱莉似乎意識到自己問的問題不經意間觸動了周天明內心中最不願提及的事情，臉上露出一絲歉疚之意，“不要介意，我只是比較好奇而已…並沒有別的意思。”
“沒什麼。好奇心害死貓嘛！”周天明說，“我的事情並不像一些人一樣，有着什麼一段所謂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不過，你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話，我倒是可以說給你聽。不過，今天可沒什麼心情。”
“那就等你有心情吧！”凱莉臉上露出一抹可人的笑容，“我這個人，總是很有耐心的。”
“嗯…”周天明沉吟着點了點頭，說道：“話說回來，今天我的確是嚇到你了吧？”
“你知道，就是我喝下那些血的時候…”
“如果要說實話的話，當時是有一點兒。”凱莉擡起右手，將垂在右耳邊的微卷金髮盡數撩向頸後，而後用髮卡將它們束在一起，“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開始就說過了，我這個人，很能適應環境的。”
周天明側頭，望着她近乎完美的側面，透出一種欣賞的眼神，“抱歉，你本不用經受這些。你知道，不用看着一個怪人在你面前大爲享受的享用鮮血。不用與一個怪人朝夕相處，擔驚受怕的，畢竟你不知道哪一天他的血癮發作起來對自己造成什麼樣可怕的傷害…這一切，你都不用經受的。”
“事實上，我不擔心你所說的。”凱莉轉過頭來，碧綠色的眼眸凝視着周天明，她的眸子在屋子亮白的燈光映照下，煜煜生輝，“我只是還沒有適應罷了。而你所說的什麼血癮發作，傷害到我，我根本不擔心。”凱莉伸出手來，輕輕握住周天明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着他，“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這一點我非常清楚。”
周天明感受着凱莉溫潤的手心，深吸了口氣，他逃避似的移開與凱莉相視的目光，佯裝很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所以，這就是所謂的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那種毫無緣由且不可撼動的信任？”
“我信任你。”凱莉說，“但並非毫無緣由。”她頓了頓，說道：“我相信在我們素不相識，即便自己半身癱瘓，遭受着常人所難以承受的苦難，卻仍然無法坐視我與我的弟弟任人欺負的那個你。而這可不能說是毫無緣由的。”
“我也只不過說了一句‘總得有什麼人出來做點什麼’，類似於這樣的廢話，對當時你們的情況可沒有絲毫幫助。”
“在我聽來，那可不是廢話。那是…我聽過的，最令我感動的一
句話。”
“有些誇張了。”
“並非這樣。”凱莉望着周天明有些躲避的眼睛，說道：“如果你經歷過我的生活，經歷過那種在最需要人幫助卻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的窘迫困境的話，或許你就能明白我爲什麼對你在船艙中的那一句話如此的在意了。”
“嗯…一句話換來一個美麗的女孩兒可以天天燒好吃的菜，煲好喝的雞湯，這個買賣倒是很划算。”
“說的我要以身相許似的。”
“你不要嗎？”
“你要嗎？”
“呃…”周天明微聳肩膀，“我還太年輕了，結婚這個事情，暫時還沒有打算。”他微笑着，將這個問題搪塞了過去。
對於他委婉的拒絕，凱莉依然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失落。她就像真的是在與周天明開玩笑一樣，對於周天明搬出所謂‘自己太年輕’的滑稽理由，也只一笑了之。
“話說回來，賣早餐的事情，你有認真思考嗎？”凱莉歪着腦袋，看着周天明，“你所謂的計劃，究竟是什麼？”
“當然有在思考。”周天明對她神秘一笑，“賣什麼，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們總得準備點什麼…”
“那是當然！”周天明掰着自己手指，一根一根數數似的說道：“麪粉、清水、蒸籠、還有一個還算過得去的類似於小推車那樣的東西…”
“小推車？”
“就是一般街邊賣早餐都會用的那種推車。你知道，這樣方便我們出攤和收攤。”
“聽起來你很有經驗。”
“呃…沒有吃過豬肉，難道還沒有見過豬跑嗎？”周天明說，“我的絕頂計劃配上你那堪稱一絕的手藝，養活我們自己是絕對沒問題的！”
“希望你這是自信，而不是自大…”凱莉搖着頭，小聲嘀咕了一句。
往後的一個星期中，周天明確實開始很有自信的實行他們的‘早餐’大計。他從福克斯那兒借來了一些克里姆林幣，也即是這裡的貨幣。具體要換算成英鎊或者人民幣是多少錢，周天明也不是很清楚。但總之他與凱莉細心地將這些錢的數目記下來，打算在不久的以後就還給福克斯。
用這筆錢周天明如願以償的買到了一輛類似專門早餐用的推車。而後凱莉從超級市場打量買進麪粉。至於清水，家裡就有，那倒沒有什麼。
“將水和麪粉勻在一起，然後這樣揉CUO…”周天明坐在輪椅上，在廚房的水池邊，教學似的揉弄着手中的麪粉團，“你看，就像這樣，將它們揉成團…”他舉着手中的樣本，對身旁的凱莉微微一笑。
“你該不會…是想賣饅頭？”凱莉試探性的，帶着一絲不可置信的語氣向周天明問道。
“我要做的可比饅頭來的複雜的多。”
凱莉鬆了口氣。
“我要做的，是包子！”
“…”
凱莉嚥了口口水，差點沒有讓周天明的話嗆着，“做包子？…這就是你自信滿滿的計劃？”
“別一副這樣的表情嘛！”周天明和着麪粉，一本正經的說道：“想想看嘛，早晨起來有熱乎乎的包子吃，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這就是幸福的事情？”凱莉眼中蘊着莫名笑意，“你對於‘幸福’的定義似乎過於簡單。”
“因爲幸福本來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周天明聳了聳肩，他沾着清水與麪粉的雙手微微揉了揉自己有些發癢的鼻尖，說道：“不知道誰說過，幸福本來就是件很簡單的事情。”
“雖然我並不這麼認同，也不知道所謂的‘幸福’應該怎樣去定義，但你知道，這種類似於有些官方的看起來很美好的話，拿出來說一說是沒有關係的。”
“我還以爲你真的發自心底覺得幸福很簡單呢。”凱莉走到他身邊，抓起一小搓麪粉，摻和了水之後，學着他的動作開始揉CUO起來，“做包子，我倒是沒有試過。不過想來，該是就那麼回事兒吧？”
“嗯，就那麼回事兒。”周天明說。
製作包子的過程總的來說還算順利，但由於材料有限，所以三天內，周天明與凱莉也不過做了六十幾個包子。加上裡面的餡料，肉餡的、豆沙餡等等…看似賣包子一件輕鬆的事情，着實也花了二人不少的時間與精力。
第四天清早，凱莉與周天明像兩臺設定好的腦中，於清晨五點的時候，同時起牀。因爲屋子裡有兩間臥室，所以周天明與福克斯住
在一間。福克斯對於周天明一早起來喊自己將他扶上輪椅的這種舉動表示有些無奈，“你就不能讓凱莉小姐進來扶你一下嗎？”福克斯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將已經穿戴整齊的周天明扶上輪椅。
“嗯，我這不是怕不方便嘛。”周天明笑着解釋道。
“噢，我都忘記了。你們倆是善男信女。”福克斯打趣兒了一句，目送着周天明與凱莉出門，“路上小心！”他對二人做了個‘拜拜’的手勢，而後又回到牀上，繼續完成自己被周天明中途打斷的睡眠。
“幸好福克斯先生在這兒住的是一樓，不然的話，我要怎麼帶着你下樓？”凱莉出了門，一邊推着盛放包子蒸籠的推車，一邊不無慶幸的感慨道。
周天明沒有說話，只是一笑置之。他推着車輪，隨着凱莉緩緩前行。清晨街道的空氣中透出一種涼颼颼的意味。雖然在克里姆林來說這兒是夏天，但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的凱莉還是不自禁的打了個寒噤。
街邊排列着一輛輛廢棄不用的老舊汽車，幾隻流浪貓在車頂上竄來竄去，時不時‘喵啊，喵啊’的對着周天明與凱莉歡叫着，那聲音仿若是它們作爲這兒的常年主人，在歡迎他們這兩個新來的可憐人。
沿着狹窄的街道繼續前行，逐漸靠近有小飯館與小店鋪這樣的地方。幾家規模小的甚至不可稱其爲小飯館的門面前，橫七豎八的睡着幾個男子。他們大多數是衣着破舊，頭髮髒亂，且皮膚上總是沾着一些不知名的漆黑塵埃。就像被黑色油漆染過了膚色一樣。
周天明的目光落在這些人的身上，發現他們蜷縮成一團，就地而睡，就睡在這爲數不多的幾家餐館的門前。在這些人中，他有些詫異的發現了幾個小孩子的身影。這些小孩子依偎在大人的懷裡，衣衫多是破爛不整，便是連一雙完整的鞋子也沒有一雙。大多數赤着腳，少數的人穿着一隻鞋或是兩隻顏色款式完全不同的鞋。讓人想到那該是從垃圾桶裡撿來的。
“就在這裡吧。”走到靠近飯館的巷口附近，凱莉忽而停下腳步，她的目光不經意的飄向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身上，“就在這兒吧。再往前也沒什麼好地方了。”
周天明沒有說話。他默默地將蒸籠放在簡易的火爐上，爲火爐點上火，過不一會兒，推車的蒸籠上，開始冒出熱騰騰的白氣來。
“香噴噴的包子！”周天明對凱莉笑着說道。
凱莉吹了口飄到自己面前熱氣，說道：“確實香噴噴的，我肚子都餓了。”
“畢竟你早晨沒有吃東西嘛！”周天明打開蒸籠，撲面的熱氣幾乎讓他有些睜不開眼，“怎麼樣？豆沙餡，還是肉餡，還是菜餡兒！”
凱莉有些被逗樂似的笑了起來，“你不吃自己即將賣的東西！這是有虧成本的事情！”
“哪裡的話！”周天明不由分說的遞給凱莉一個熱乎乎的大包子，由於剛出爐，有些燙手，凱莉幾乎拿掉了，“自己的身體最重要！再說每天吃兩個，也不算虧什麼成本。”
“一看你就是從沒做過這種自力更生的生意，對吧？”
“嗯，我這不正在學習。”
“所以咯，你是不知道這行的辛苦的。我們辛辛苦苦做好的包子，還沒賣出去一個，怎麼就先進入自己的嘴巴里了呢？這是不應該的。”凱莉說着，就要包子放回蒸籠裡。
“凱莉。”周天明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動作，“我是說認真的。自己的身體是最重要的。而且…恕我冒昧，依我觀看，你的身材應該還有進一步發育的可能…當然，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況且，你每天吃兩個，我以後每天就多做兩個唄。多簡單的事情！”周天明將她的手推了回去，“再說，你要是病倒了，我一個人可不能出門來賣包子。”
凱莉猶豫了一下，終於妥協似的點了點頭。她輕輕咬了口包子，皮薄餡嫩，口中肉香滿溢，周天明分明從她眼中看見了一抹類似於驚歎的眼神。
“怎麼樣？還不錯吧？”
“嗯…我自己都有些被我自己的手藝折服了！”凱莉這樣感慨道。
“不是王婆賣瓜，自吹自擂吧？”
“什麼話！你自己嘗一個！”
“不怕我有虧成本？”
“是你先說身體最要緊的。”
周天明聳肩一笑，他從蒸籠中取出一個看上去白白胖胖的包子，咬了一口，細嚼慢嚥之後，不無讚賞的說道：“非常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