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兩天內,應周天明的要求,凱莉上街替周天明買回了一隻活雞,活生生的,又肥又大的母雞。趁着福克斯不在的時候,將雞血全部抽乾到碗裡,周天明一連足足喝了五碗。
“就跟嗓子都渴的冒煙的時候喝了一大碗清水那樣舒服。”周天明望着凱莉,微微一笑。
“你可不是喝了一碗,你是喝了五碗。”凱莉歪着頭,定定的看着他,“你嘴邊還有些…血。”
“希望我沒有嚇着你。”周天明從沙發前的茶几上取出一張面紙,將脣邊的血漬搽乾淨,“畢竟,進食的時候被人這樣觀摩,我也是第一次。可能會有些不自然。”
“我得承認,有那麼一瞬間,你的臉是挺猙獰的。”
“有那麼一瞬間?”周天明略帶調笑意味的看着她。
“血紅色的眼睛,尖牙、還有你面部突起的血管…”凱莉聳了聳肩,“如果要我說的話,還是平時的你來的帥一些。至少平時你面部的血管不會突然的凸起。”她頓了頓,說道:“眼睛也不會變顏色。”
“那只是過度充血。”周天明試着做些解釋,他想了想,仿若在考慮用什麼樣的言語最爲妥當,“你知道,當一個人過於興奮的時候,他面部的一些細節會發生變化的。”
“是嗎?例如什麼樣的事情?”
“噢,那可難說得很。例如做AI的時候。”
凱莉微微蹙眉,有些難以理解的看着他,“所以你吸血時候的感覺像是在做AI?”
“顯然不是…”周天明說道:“我只是打個比方。”
“OK。”凱莉像極力做出無所謂的模樣聳了聳肩。而後兩個人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中。誰都沒有再開口。就像電視劇中的演員,極有默契的按着導演的需要,按着原定的劇本,在用心演一出默劇。
凱莉走回廚房,將買來的雞洗淨,去了內臟後,準備用新從超市買來的不鏽鋼鍋燉一鍋美味的雞湯。
周天明靠在沙發上,望着廚房中凱莉的背影。她的背影看上去有些紊亂,就像一臺被設定錯了程序的機器,給人一種毫無章法且有些手忙腳亂的感覺。而章法這種東西,對於一個人來說,在某種意義上,是極其重要的。它幾乎可以說規定着也束縛着一個人的一生。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做任何事情,說任何話,似乎都要按照一定的章法來。
而現在凱莉似乎有些脫離了這章法。簡單來說,即,她現在忙碌的模樣,在周天明看來,完全不該是一個普通女孩兒燉一鍋雞湯時所應有的表現。或者說,燉一鍋雞湯,顯然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這麼艱難與繁忙。
周天明知道她爲什麼會顯得這樣手足無措。但他並沒有說什麼,他只是有些無奈的伸了個懶腰。但因爲脊柱斷裂,上本身失去知覺的緣故,他這個懶腰伸的有些勉強。就像在廚房中忙忙碌碌的凱莉一樣,他們倆此時此刻所做的動作,似乎都有些不協調。好像他們身體的某個部位的某個零件出了差錯。而於周天明來說,這自然是生理上的差錯。於凱莉來說,更多的,恐怕是心理上的。
儘管周天明想回避這個問題,但現在,他還是不得不承認,他嚇到了她。
那張猙獰的,完全脫離人類範疇的面孔,嚇到了她。
他有些意興闌珊的閉上眼睛,黑暗將他包攏,意識慢慢地陷入了名爲記憶的海洋中去。
“你不能奢求每個人都喜歡你,對吧?甚至…有些人還會發自本能但又毫無理由的厭惡你,懼怕你。你說是不是?”依舊是盛夏,街道兩旁那嫩綠繁茂的樹葉成片成片的映入周天明的眼中。身旁的叫做洛雪的女孩兒,那個與唐蕊
同樣相貌,或者說唐蕊與她有着同樣相貌的女孩兒,正睜着一雙晶瑩澄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凝視着周天明。
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絲綢t恤,上描繪着極具藝術感的印花。下身是有些大衆的牛仔短褲,周天明只要稍微一低頭,便可看見她那對男人來說極具誘惑力的白皙纖瘦的大腿。
所以他的目光總是一直遊離在街邊的景色上,之於洛雪,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喂,喂,我在跟你說話呢!”洛雪對於周天明這樣一副心不在焉的狀態有些不滿,她拉了拉周天明的胳膊,說道:“是聾了還是怎麼的?該不會是因爲一大早被我吵醒所以現在精神狀態還處於恍惚的狀態吧?”
“那倒不至於。”周天明說到這兒,故意打了個哈欠,他的目光終於有些聚焦的瞥了眼洛雪,在看到她那短的不能再短的牛仔褲時,又不自禁的移開了目光,“不過,虧你也知道是大清早…”他有些無奈的看了眼手錶,現在不過才早上七點。
“我昨晚明明跟你說好的呀。既然知道早起,你就該早點兒睡。”
“我的生物鐘…有時候是不由我做主的,你知道的。”
“那是因爲你並不想去做主你的生物鐘。抱着得過且過的心態,想着即便晚睡一會兒也不會有什麼大不了吧!是這樣的心態?”
“你真可以去做心理學家。”周天明的目光凝聚在清晨街邊的一家包子鋪,微微一笑。蒸着包子的麪點鍋裡飄起香噴噴的熱氣,在夏日陽光的映襯下,竟然透出一股飄渺的意味來。就像古代中那種所謂的仙境所特有的飄渺意味。
“我之前問你話呢!”洛雪不理會周天明口是心非的‘讚揚’,腳下輕輕的踢開街道上一顆細小的石子,說道:“你不能奢求每個人都喜歡你,對吧?甚至…有些人還會發自本能但又毫無理由的厭惡你,懼怕你。”她將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以一種獨特的,意味難明的口吻。
“你這麼漂亮,誰會厭惡你?懼怕你恐怕更是無從提起。”
“我跟你說正經的。”
“好吧。”周天明沉默少頃,低垂着目光,看着自己那雙並不算全新,甚至有些破舊的‘阿迪達斯’板鞋,緩緩說道:“我也說不大清楚,但要求每個人都喜歡你,那恐怕是不大可能的。我是說,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很難要求其他人都喜歡自己。總有些人,會沒來由的討厭你,甚至還會給你添堵。”
“那…如果厭惡你的,懼怕你的是最親的親人呢?”
“呃…冒昧一下,厭惡或許我還能理解。但懼怕一詞從何提起?”
“就像看見了一個掃把星。人們對於掃把星,不是既厭惡且憎惡的嗎?”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周天明那平淡的語氣中終於透出了一絲關心的意味,只是這絲關心,他也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它的尺度,儘可能讓它聽起來就像朋友間的關心那樣。
“沒什麼啦。你先回答我,如果是你最親的親人討厭且懼怕你呢?”
“這樣的事情…”周天明有些爲難的皺起眉頭,“在我看來,如果是最親的親人,無論怎麼樣…我是說,不管發生什麼,他也不該也不會懼怕或者討厭自己把?”
“那如果有一天,他厭惡你了呢?甚至想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誰?”
“你的哥哥。”
“…”
周天明的臉上露出一絲極少見的,莫可名狀的笑容,“雖然我與我的哥哥關係並不怎麼和睦。但…要到讓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程度,恐怕還是不可能的。”
“真好。”
“什麼?”
“我是說,像你們這樣的兄弟,真好。即便平時看起來都不太待見對方,但你們彼此心中都知道,在最危難最困難的時刻,你們便會相互扶持。你們知道,無論是你們中的哪一個,總有一個人會在另一個人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
“或許是這樣。”周天明覺得洛雪似乎話中有話,但他一時也捉摸不透。他微微偏頭,看上去漫不經心的看了眼身旁的洛雪,雪白粉嫩的脖頸,蓮藕似的臂膀,白皙纖細的大腿,盡皆映入她的眼簾。
她的雙手有些無助似的垂在身體兩側,腳步顯得有些乏軟。但她依舊面帶着微笑,甜美溫和的微笑,烏黑的秀髮,靜心打扮過的髮型將她略帶稚氣的小巧可愛的臉龐襯托的更多了一份成熟感。
“你今天看起來似乎有心事?”周天明斟酌着語句,小心翼翼的問道。
“嗯,是有一點兒煩心的事情。”出乎意料的,洛雪倒也不隱瞞,而是大大方方的承認,她目光落在周天明略顯擔心的臉龐上,微笑說道:“所以才決定一大早把你叫出來散散心。”
“真是榮幸之至。”
“如果你真的覺得很困的話,現在回去也不要緊。”
“不,我是說真的很榮幸。”周天明很是認真的說道:“在你有煩心事的時候,能想到我,我很開心。並且…”周天明頓了頓,不無調侃意味的說道:“我也想改一改我的生物鐘了。”
“那對於你重新掌控你自己的生物鐘,我是功不可沒咯!”
“居功至偉!”
“那可有什麼獎勵?”
“嗯…”周天明想了想,目光極具複雜意味的看着她,“你吃過早飯了嗎?”
“還沒呢,肚子正咕咕叫呢!”
“正好我知道這兒有一家很不錯的包子鋪,怎麼樣?”
“你是在邀請一個女孩子陪你吃包子嗎?”洛雪好笑的看了眼周天明,“你與其他女孩子出去的時候,該不會也是這樣的吧?”
“那可不是。”周天明說,“可不是每個女孩兒都有這個榮幸的。”
“什麼樣的榮幸?與你吃包子?”
“與我吃包子。”
洛雪的容貌從自己意識中漸漸淡出,周天明的意識再次被拉回到現實的時候,發現自己正靠在老舊的軟皮沙發上。
他眯着睡意還未完全消退的眼睛,周圍的環境再熟悉不過。他在福克斯提供的小屋裡,自己不知怎麼的,竟然迷迷糊糊的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原本在廚房中燉雞湯的凱莉不知去了哪裡。廚房的爐竈上似乎仍在燉着雞湯,從不鏽鋼鍋那裡發出的類似於熱水沸騰的聲音得以讓周天明確認這點。客廳現在只有他一個人,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他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眉心,嘗試直起腰來,但並沒有成功。周天明不禁有些失落,他本以爲在自己補充了那麼多的鮮血後,自己的身體總該有些反應纔是。但並沒有。似乎他身體內的某處出現了一些問題,就像電腦死機了那般,無論自己操縱鼠標與鍵盤,它也不會有一點反應。
唯一的辦法是找到那個重啓鍵。但這個重啓鍵在那裡,周天明自己都有些說不清楚。
寂靜的屋子外傳來什麼人的交談聲。周天明仔細聽取,聽出是福克斯與凱莉的聲音。
“雖然有些破舊,不過,總算可以湊合着用。我想他不會介意的。”福克斯那始終帶着笑意的聲音傳入周天明的耳中。
鑰匙插進鎖槽的聲音響起,屋門被緩緩打開,“你醒了!”凱莉當先進入屋子,她向周天明打了個招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