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聽見李亮說:“考試通過!”通過這次緊張的面試,我開始走向社會,常常深入職工當中去學習。多見,多聞,纔有素材。才能寫出最新的黑板報:新人、新事、好事、新風。
我開始領到了自己的工資,每個月三十元,我好激動,我把工資全交給媽媽。母親信守傳統的謹慎穩重的生活方式,哥哥嫂嫂結婚後生了一個男孩,家裡那種其樂融融的氛圍十分融洽。母親在生活上,對我體貼入微。精神上也給予了我很大關愛。哥哥嫂嫂之間那種和諧互動,相濡以沫的感情,也是我唯一的心願。
村裡的堂叔在小鎮供銷社,他是搞銷售的,常年在外瞭解行情,他想讓我和他妹妹一起去廈門賣香菸。他說:是個發財的機會。那天他串門笑嘻嘻跟我母親打招呼,談談關於做生意的事情。“老嫂子,讓柏花和我妹妹秋芬去廈門做香菸生意成嗎?”她一聽去廈門,就打算堂叔的話:“跑那麼遠,一個女孩子家。別讓人給拐跑了。”她所說的拐是怕被綁架賣掉。叔叔又說:“哪能呢,她兩有文化,人又聰明機靈。”我媽死活不肯:“你可千萬別打這種餿主意,在附近上班回家還能打豬草,我家一年要養六頭豬,你知道嗎?”叔叔見我母親極力反對,以後就再也沒提做生意的事了。七九年分田到戶,農民自由了。很多人都進城打工,但是母親保守,仍不許我們出遠門。
姨媽又上門來,跟我母親提姐姐的婚事,說她有個鄰居,是個工匠,家裡開了店鋪。又是郊區,家裡蠻有錢是當地數一數二的萬元戶,七九年只要有人上萬元的資金就證明這家人很紅火,眼看巧蓮20歲出頭了,姐姐常年只從事體力勞動,從沒出過遠門。找個靠孃家近一點的主,也挺好。
很快姨媽帶男人來相親,第一次上門男人提了一條魚,兩斤肉,還有些禮包,表示很大方。男人背有點駝,臉黃眼窩深陷,額頭上的皺紋一道挨一道。特別引人注目的是皺紋堆裡隱藏的一條又長又深的傷疤,姐姐低下了頭。星期天,我剛好在家,乍一看很生氣,母親叫我殺魚去,我哼了一聲,提起魚往河邊走去。
姨媽讓姐姐倒茶,陪客人說話,姐姐倒了茶之後,仍低着頭不語。男人自我介紹:“我叫黃有生,家裡只有一個老母親和我相依爲命。”男人雖不是花言巧語之人,一看就知道是過日子的類型,就是年紀大了點,相貌不出衆了點,和姐姐也算過得去。當天男人就帶了五百元定金,符合母親速戰速決的政策,母親收下了錢。姨媽趁機說說風涼話:“黃有生是我們那有名的萬元戶。”我殺魚回來白了姨媽一眼:“錢!錢!錢!只知道錢。”
姐姐是閃電結婚,但日子過得還很紅火,姐姐發揚了母親的優良傳統,姐姐夫家在碧溪。河水像一條碧綠的綢帶,把市區分成東西兩半,左邊高樓,掩映在綠樹繁花之間。筆直、潔淨的林蔭道,琳琅滿目的商品,櫥窗給人繁華美麗的感覺。那天正巧趕上天氣炎熱,低沉的蟬鳴聲此起彼伏,我趕上星期天,準備去姐姐家串門,遠遠聽見:“釘釘,鐺鐺的聲音。”姐姐與姐夫成家也有幾年了,靠雙手蓋起了四層大樓,兩個兒子都在讀書,把個五口之家搞得紅紅火火。
我沒和姐夫打招呼,只從店裡的旁邊匆匆而過,就來到姐姐住的地方。一進門,那門楣上貼了很多張紅紙條,上面寫着三個字“最清潔”。可見姐姐這個賢內助表現得很好。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姐姐和姐夫還真是絕配,這時姐姐在廚房龍頭邊洗衣服,直到我走近她,她才發現。
“姐,你真是個保姆。“
“我樂意,你姐夫人老實,是個顧家的好男人。”
“哦,看得出來,太滑頭的男人你也管不住。”
“妹妹,我們這裡環境好,人們的生活條件也不錯,以後找對象就到這裡來。”
“姐,你胡說什麼呀,我可要晚婚晚育。”
姐姐把她的事業擴展得很好,養雞、養鴨,還養了好多豬。別看她平時不言不語,今天見我來了,便把她的勞動成果一五一十地數落給我聽。言外之意是讓我帶回音信好讓母親放心,姐姐過得很幸福。
她省吃儉用攢下一匣子錢,本來一直放在牀底下,見我來了,特意拿出來一疊鈔票,塞在我手裡說:“給咱媽添幾件新衣,買些好吃的東西,媽媽爲了我們三個吃了不少苦。這點點錢也只是我一點安慰。”姐姐還知道感恩,母親從那次病後,捱了很長時間才痊癒。外婆說什麼也不讓母親再當什麼婦女主任了,儘管公社幹部再三邀請,都被外婆拒絕了。母親也好像變了一個人,好像真的得了失憶症似的,沒有了過去的積極,厭倦了那樣的生活,最後做了家庭主婦。只是有時發現母親唉聲嘆氣自己受生病的折磨,常常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把家庭職責擔起來,待哥哥嫂嫂生了孩子,她專心看護孫子了,兩耳不聞窗外事。
從那時候起,母親開始驚人的速度衰老,她曾經勞累過度,經過了□□的洗禮,後來經過疾病,死神的追逐,她最終下定決心和病魔作鬥爭,才倖存下來。當我剛滿十八歲的時候,母親的頭髮就白了。我也感到母親爲了我們三個兒女,吃了不少苦。我們該怎樣報答她,每逢我們廠裡發了獎金,我就到店裡買些補品,什麼補腦汁、當歸精、魚肝油等等,興致勃勃帶回來。一進門就叫:“媽,媽,您看我給您買什麼來啦。”她說:“你呀,真是個敗家女,現在飯管飽,菜不缺,誰還吃什麼補品呀。省着點,留下錢來給你自己買嫁妝。”我被她數落一番,但心知肚明,她是愛我的。要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生活。我看着母親戴着老花眼鏡,絮絮叨叨地正替我縫鈕釦,隨手在我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幾下,她的眼睛裡燃燒着一種難以言傳的喜悅:“現在人民的生活多好,兒女都可以找工作,不要死守家裡的幾分田。可是過去人們天光做到黑,還是吃不飽,穿不暖。哎,你父親如果還活着,該多好。看看如今的好世界,電燈有了,電話也有了,真是上班也可以上車下車的。不像我生你的時候,連口飯都沒有吃,還不分天晴下雨的都要上工。”我打斷母親的話,掏出她的那些順口溜:“鵝毛細雨是好天,大風大雨做半天。”母親微笑着:“就你貧嘴。”我經常回想媽媽的順口溜,找出媽媽的格言,品味着媽媽生活的酸甜苦辣。“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吃虧是福”等等。
那天,天空一片晴朗,白得耀眼。大地又冷得出奇,我能清楚地看到口中呼出的白氣。我和哥哥嫂嫂上班都要經過門前一座大橋,三人同時步行上班。門前的大橋剛建不久,中間高,兩頭低,有點像拱形。最少有100米長,雪後地上披上了銀裝,宛如洪麗的水晶世界。哥哥穿了一件黑棉襖,和一雙黑膠靴,手上戴一雙廠裡發的白沙手套。一頂黑的絨線帽,遮住了眉毛,我和嫂嫂慢慢地小心地走着,哥哥自信滿滿地走過去。可快到橋的最高位置時,突然滑倒了。一直溜回了起點,眼看上不去了,我見他滑倒,着急地問:“摔痛了嗎?”他說:“沒有。”嫂嫂卻在那裡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今天我們要曠工了。”我站在那裡想了想:“我有辦法了。”於是我轉身朝村裡的稻草堆走去,往裡面抽了一把幹稻草,急忙用手搓了六根長長的稻草繩。分別給了哥哥嫂嫂一人兩根,我先彎下腰用繩子繞着腳上的鞋子上,終於順利通過了。哥哥嫂嫂也邁着堅定的步伐過了橋。哥哥說:“還是妹妹聰明。”
“哥,我們的母親不是從前天天晚上編草鞋,草鞋紅軍可以爬雪山,過草地。不就是這樣用嗎?”
有一天,媽媽託親戚給哥哥買了一輛“永久”牌自行車,嫂嫂搭着哥哥的自行車上下班。我依然步行,好點的自行車,都要開後門憑票才能買到。
母親帶着她的孫子,逛了一天街,她讓我換上一套神氣的運動褲和一件有領子的襯衫。她激動地說:“想當初,媽媽沒有給你扯新衣,別鬧扭,那時窮,今天好了。分了田到戶,不要死守工分,人人都可以掙錢。再也不用爲吃喝發愁了。”說完,媽媽又去房間裡把那些古董拿出來,都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用她的話說,能對這些寶貝追憶往事。我站在那裡默默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