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_我們家之一

我們家之一

我是中午吃完飯後見到那位叔叔的。當時媽媽在看電視,我撲在桌子上畫畫,我畫了一個大花園,人們圍着花園興高采烈地跳舞。

他沒有按門鈴,而是一個勁兒地拍門,媽媽拉開防盜門上的小窗,問他找誰,他說我找趙老闆有點事,媽媽又問他,啥事?他說他是廠上來的,有點事情跟趙老闆說。

他沒在啊!媽媽說。

事情有點急。他說。

媽媽遲疑了一下,還是拉開了門。

他對着媽媽點了點頭,剛想邁步,媽媽伸手攔住了他,從鞋櫃裡拿出一對鞋套,接過鞋套,他茫然地看着媽媽。媽媽臉色有些不好看,腦袋歪向一邊,不理他。我從板凳上跳下來,跑過去跟他說,這是鞋套,套在腳上,這樣地板就不會弄髒了。我邊說邊教他怎樣做。他看着我笑笑,他臉像個大饅頭,還有一些新鮮的傷疤,我想他定是走路不小心給跌的,於是我就在心裡笑一回,原來大人走路也會跌跤的。

等他套好鞋套一邁步,我就有些愧疚了。原來他是個跛子,我不該笑他的,老師說過的,不應該嘲笑殘疾人。

他走到沙發邊,想坐下來,四周看了看,最後選擇了沙發邊上的一把椅子,還順手把手裡的提包放在腳邊。

我想接下來媽媽就該給他倒杯水了,家裡來人,媽媽都會熱情地倒水的。可是媽媽沒有這樣做,依然回到沙發上看電視,還小聲咕噥,一臉的不滿,叔叔敲門把她的電視劇弄斷了,她又要費些勁兒才能接上了。

我跑到飲水機邊,拿起玻璃杯子就開始倒水。剛接了半杯,媽媽就吼:幹啥呢你?我說給叔叔倒杯水。媽媽把遙控器往沙發上一丟,過來搶過我手裡的玻璃杯,重新拿了一個一次性的塑料杯子,把玻璃杯裡面的水倒進去,走過去把杯子往叔叔面前一放,嘴裡說:“你這樣乾等不是辦法,不知道他幾時回來。”

叔叔點着頭笑:“沒關係的,我慢慢等。”

屋子裡沒人說話了,只有電視機裡面發出的各種雜亂的聲音。

我撲下身來繼續畫畫,我偷偷瞅了坐在邊上的叔叔一眼,心裡笑了笑,就順手把花園裡剛畫好一半的一個大人塗掉了,我得把這位叔叔畫上去。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乖巧得像只老貓,這樣正好。畫好腦袋我心裡笑得更歡了,他一定不知道我在畫他,嘿嘿!不過他似乎注意到了我在偷看他,他的眼睛就在電視和我之間來回跑。有時候我們四隻眼一不小心就打了架,我心虛着呢!趕忙躲開了。

爸爸回來的時候,我的畫兒剛畫完,花團錦簇中,人們手拉手,跳着,唱着,天空中,還飛翔着幾隻鴿子,太陽胖乎乎的笑臉散發着黃色的光芒,幾朵白雲繞着太陽公公悠悠閒閒地飄啊飄!

爸爸打開門,看見了屋子裡的異樣。換上鞋,把鑰匙往鞋櫃上一丟,問:喲!這是老家的親戚吧?媽媽斜了爸爸一眼,聲音像是往下掉:“老家的親戚?我老家的親戚哪敢登你趙大老闆的寶殿門啊!”忽然媽媽的聲音又變成了往上躥,短而急,“找你的。”

“哦!有事?”爸爸過來,看着那位叔叔說。

叔叔點點頭,沒說話,低頭拉開地上的包,他怕是有什麼東西給爸爸吧!

等他再次擡起頭,屋子裡忽然變得寂靜如水。

他居然舉着一支槍。

爸爸當時剛好倒杯水端在手裡,水杯送到嘴邊就停住了,杯子慢慢降到胸前,嘴卻還依然大大張着。媽媽眼睛盯着電視機,本來聚精會神的,忽然感覺到了異樣,一側身,嘴一下就咧開了,媽媽大概是怕嘴一直咧到耳根後,慌忙伸手把嘴捂住了。

我被嚇着了,不過我這人精靈,老師都說了的。瞬間我就有了主意,我決定哭,真哭。我這兩年哭過好多次,但多數是假哭,要這要那

啊,想和不想啊!我都哭,但一律是假哭。剛開始學會假哭那陣子,本領還不高強,有兩次差點就讓精明的媽媽給識破了,後來進步了,比畫畫的進步還大,假哭比真哭還動人,因爲假哭多了,我差不多把真哭都給忘記了。

這一次是真哭,剛撅起嘴,皺起眉,一股好久都沒了的感受一下涌了上來,塞得一個胸膛鼓鼓的,咧開嘴,我要好好傷心一回了。

沒哭成,他轉過臉,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還把手裡的槍晃了晃。這模樣我熟悉,是讓我住嘴,爸爸媽媽經常都有這樣的舉動,只是他們手裡沒有槍。

我無可奈何地收了聲。

收聲也好,讓我有更多的時間看看他。

我想,這就該是所謂的壞蛋了。

壞蛋的故事,老師講過,爸爸媽媽也講過,好多人都講過,在書上也見過,電視上也見過,都是鬼鬼祟祟的,縮頭縮腦的,要麼就一臉橫肉,要麼就斜眉吊眼,反正不是眼前的這個樣子。眼前的這個哪有壞蛋樣兒啊!臉像顆吹大的泡泡糖,還有傷疤,我見過一個剛從溝裡爬出來的可憐人,就這模樣。還有,他還是個瘸子,走路擺鐘樣的。我本來一直都以爲他是個好人,還是個可憐的好人,還給他倒水,還把他畫進了我的畫兒,還讓他站在美麗的大花園裡。可是,等他從包裡拿出那支槍,他咯噔一下就變成壞蛋了,還是一個超級大壞蛋。

接下來,他就成這個屋子的主人了。

從櫃子裡拿出一截電線,他讓媽媽把爸爸綁了,然後又把媽媽綁了。把爸爸和媽媽推進衛生間,他拿着一截電線向我走來。

我使勁咬緊嘴脣,不讓自己哭出來,沒忍住,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淌。

他走近我,我忽然有了一股衝動,我要不是一個小姑娘家家,就跟他搏鬥。可我畢竟是個小姑娘,才上四年級,還是沒有開放的花骨朵哩。搏鬥是搏鬥不了了,爭取不哭出聲來,就算是藐視敵人,取得氣勢上的勝利了。

他沒有綁我,而是拿起桌上的畫本,瞅了瞅,問我:“你畫的?”我沒理他,其實就在剛纔,我還覺得這幅畫畫得挺好的,可是現在,它看起來只有這樣醜陋了,不爲別的,就因爲我畫裡有了他。我一把把畫本拉過來,氣鼓鼓地說:“要你管,又沒畫你。”我又怕他看出來畫裡有他,慌忙把畫本合上。

他不僅腿不好,眼睛也不好,居然沒有瞅出來畫裡靠右邊的那個咧嘴大笑的人就是他。他要發現了這個秘密,我可就丟臉了,明明是個大壞蛋,還拿他當好人待哩,還給他安排那樣好的一個地方站着,正對着太陽哩!我憨不憨啊?

他沒綁我,只是讓我不要出聲,我偷偷瞅了一眼他手裡的槍,黑糊糊的,像條吐着信子的黑蛇。

他拉了我一把,說你也進去。我知道他讓我進衛生間。我搖了搖頭,沒同意。他伸手來拽我,我使勁搖晃着,不讓他抓牢。

“去不去?”他吼一聲,手高高揚起。

我忍不住了,哇一聲大哭起來。

他驚慌地四處看看,我想他是被我的哭聲嚇着了,就更得意了,哭得更加波瀾壯闊。

我以爲這下他該束手無策了,沒想到他方法簡單得很:綁上我的兩隻手,攔腰把我夾起來往衛生間一丟,咣噹一聲,我的哭聲就變得狹窄了。

爸爸和媽媽像兩把扔在牆角的拖把。我們一家還從來沒有一起上過廁所哩!看着可憐的爸爸媽媽,我哭得更傷心了。我一直覺得,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爲了一家人的生活,每天都很忙,經常不在家。他對我好,對媽媽也好,給我買最好的畫筆,給媽媽買最好的小汽車。

看我被丟進來,爸爸掙扎着爬到我旁邊,上下認認真真把我看了一個遍,大約是看出來我還好好的,沒缺胳膊沒少腿,他鬆了一口氣,小聲讓我不要

哭。我憋住了哭聲,變成一陣一陣的抽泣。

“不要怕,有爸爸在,壞人就害不了你和媽媽。”爸爸英雄一樣地對我說。

我點點頭,隨即又陷入了慌張,爸爸的話固然提氣,但是不管怎樣,他是被綁着的呀!他也沒有《寶蓮燈》裡沉香或者二郎神的本領呀!他自己都像個糉子,又怎麼來保護我和媽媽呢?我剛想問清楚這個問題,門開了,壞蛋叔叔進來,把我扒拉到一邊,一把揪住爸爸的脖子,連拉帶拽拖了出去,門砰的一聲又關上了。

媽媽急了,瘋了似的衝到門邊,大喊大叫,用頭和肩膀使勁撞門。我看媽媽都這樣了,我也沒有主意了,又把號哭撿了起來,哇啦哇啦。

門被推開了,媽媽被撞了一個仰八叉。

壞蛋叔叔指着媽媽惡狠狠說,再亂吼亂叫,我一槍崩了你男人。

他說完,媽媽就乖了,驚天動地一下就變成了默默無聞。

我還在號,壞蛋叔叔瞟了我一眼,我立馬就向媽媽學習了。

我和媽媽坐在廁所裡,我們的臉上都掛着淚珠兒,像對可憐的難兄難弟。不對,我們都是女人,應該叫可憐的難媽難女。

媽媽看上去很緊張,側着耳朵聽着屋外的動靜。

“兄弟,你這樣做不就是爲了錢嗎?說個數吧!”是爸爸的聲音。沒想到爸爸這樣沒有原則,面對着這種大壞蛋,還叫他兄弟,換了我呀,就叫他鬼,叫他吊死鬼。

壞蛋叔叔的聲音:“我不要錢,我要我兄弟。”

爸爸:“你兄弟,我沒見過啊!”

壞蛋叔叔:“死在你礦上了,埋在煤洞裡頭了。”

爸爸笑,居然還笑,說:“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壞蛋叔叔:“鄉下人是憨,但是不傻,我知道,我兄弟沒了,你承不承認?”

爸爸說:“沒影兒的事情,我幹嗎承認?要錢你就開口,不要搞這些。”

“狗日的!”壞蛋罵髒話,好難聽。接着就是噼裡啪啦的聲音,然後是爸爸痛苦的慘叫聲。媽媽又撞到門邊,大聲喊:“有事好好說,幹嗎打人啊!”

打了好半天,爸爸大概是快死了,聲音裡頭都有鮮血的味道:“別打了,我承認,幾個月前礦上確實埋了幾個人。”

一記響亮的耳光,我正猜是誰挨的,馬上又笑自己笨,肯定是爸爸唄,他手綁着呢!想到是爸爸捱了這樣一記乾脆的耳光,我又傷心了起來,想爸爸的臉上該起來五根鮮紅的香腸了。

“到底埋了幾個?”壞蛋越來越得勁兒了。

“好幾個,四個還是五個?”爸爸好像也哭了,爸爸從來沒哭過,今天都哭了,想一想,這是多大的委屈啊!

又一聲脆響,比剛纔還嘹亮。此刻,我也沒什麼乞求的了,只要求這巴掌是扇在爸爸另外半邊臉上,一左一右,都給主人分擔點,也該好受一些。

壞蛋凶神惡煞的聲音:“四個還是五個?死了人,連個數都記不清,你還是人嗎?”

爸爸老不輔導我功課,原來他自己連四和五都分不清楚。

“四個,絕對是四個。”爸爸慌忙糾正。

一聲長長的嘆息,不是爸爸的,然後就安靜了,長時間的安靜。

門開了,爸爸被拉了進來,嘴裡還多了一塊抹布。

爸爸的樣子真可憐,他的衣服都被扯破了,鞋子也掉了,左邊臉像發糕,兩隻眼睛大大睜着,像見着了惡鬼。

我本來想安慰一下爸爸的,沒想到,壞蛋叔叔衝進來,往我和媽媽的嘴裡也塞了一塊抹布。就這樣,我們一家三口癱坐在狹窄的廁所裡,相互盯着看。開始還焦急,嗚嗚拉拉吼,就是聽不清,慢慢大家都安靜了。

我有些累了,想睡覺,就斜靠在馬桶上,爸爸和媽媽漸漸就模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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