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中,李淑話音一落,皇帝李元欽眼中閃過一絲莫名之色。不知想到了什麼。但緊接着,面色便隨之一沉,喝道:“你的婚事,是父皇定下來的,怎麼能擅自更改?現在立刻把衣服換回來,跟趙家三公子成親!”
李淑默默轉頭,看了始終呆呆坐在大廳正中央的趙玄一眼,眼中閃過一抹悲色。牙咬着下脣,一言不發,一動不動,靜靜地站在那裡。
恍惚中,給人一種被天地所遺棄的錯覺。
趙玄眼中精芒一閃,這種氣質,絕對是哀莫大於心死,對世事全無希望、生無可戀的情況下才能散發出來。
倒是適合修道……
李元欽此時卻表現的十分憤怒,不知是因爲李淑不聽他的,還是有些謀劃將要落空,怒喝道:“你難道想抗旨不尊麼?”
李淑淡淡的看着他,聲音清冷,道:“陛下還是殺了我吧。”
“大膽!”這也不知是今天李元欽第幾次拍桌子了。
殺了你?殺了你誰嫁給趙玄?你不嫁給趙玄,我怎麼有理由把護送趙玄的護衛全部換成大內侍衛?
就在李元欽心中衡量的時候,忽然!一個人影從院子裡跑了進來。
“陛下,陛下……陛下息怒,饒了長樂公主一命吧!”
是誰?
趙玄默默看過去,就見柳文昊跑進大廳,站在李淑身邊,不禁心頭訝然。這小子喜歡李淑?
不僅是他,在場所有人面上都露出或驚或訝的神色。
李元欽正找不到臺階下,看着柳文昊的目光露出一抹讚賞。估計他還以爲柳文昊是專門爲他解圍來了呢。
只見柳文昊一揖到地,弓着身道:“還請陛下息怒!長樂公主所作所爲,合情合理,畢竟趙玄的情況,全京城誰人不知?公主殿下千金之軀,怎能許配給一個傻子?下官不才,願意取公主爲……”
“住嘴!”柳元宗本就在大廳之上看熱鬧。哪想到自己兒子會突然冒出來?冒出來就冒出來了,正好給皇上解圍,日後也算是簡在帝心。可張口閉口趙玄是傻子。更揚言要替趙玄娶公主,難道是嫌自己活得時間長了?看着李元欽及趙守城越來越差的臉色,他立即大喝一聲,打斷了柳文昊接下來要說的話。向皇上請罪道:“陛下。劣子無知,熱衷功名,妄圖攀龍附鳳,還望陛下責罰!”並向趙守城道:“還望趙將軍責罰!”
李元欽板着臉道:“熱衷功名並無不可,但凡是要有個度。公主大婚之日,說這等無禮的話,成何體統?此事事關趙將軍的名節,朕不能代爲決斷。一切由趙將軍的話爲準。”卻是一個皮球踢到了趙守城身上。
趙守城哪裡不知道皇上並不想處罰柳文昊,皮笑肉不笑道:“柳大人教子有方。微臣怎敢怪罪?”說完卻狠狠瞪了趙玄一眼。
他今日丟人是丟定了,先是公主“逃婚”,再是柳文昊“搶婚”,左右也不差這一點,沒必要當着大家面跟對方扯皮,平白讓別人看熱鬧。若想報復,以後有的是時間。不過卻怪起了趙玄這個“罪魁禍首”!
趙玄此時則依然處在看戲狀態,眼見這一場大戲越來越精彩,都顧不得給柳文昊的行爲點讚了,心裡面期盼着是不是還有什麼轉折。
不過他的視線卻悄悄放在了柳元宗的身上,之前他不知道,原來這個老頭就是柳文昊的父親,沈於修的老師。
道貌岸然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
這時一直關注着大廳裡事情發展的大小官員家眷也都快炸了,絲毫顧不得皇帝還在裡面,一個個低頭私語,說的無非是什麼“柳元宗養的好兒子”、“趙將軍倒了血黴了”、“今天沒白來”之類。
柳文昊這時也不敢說話了,之前的行爲只是一時衝動,被父親這麼一喝,瞬間清醒過來,腦門都滲出了細汗。
李淑看看他,又看看趙玄,心裡面不知如何滋味。
她之前之所以看柳文昊不爽,完全是因爲柳文昊針對趙玄。雖然她不喜趙玄,但人心裡的奇妙就奇妙在這裡。趙玄畢竟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所以即便她心裡再不喜趙玄,但若是趙玄被人侮辱,她還是會心裡不舒服。
或許那並非是因爲趙玄,而是她認爲侮辱的行爲趙玄就是在侮辱她。更何況她確實與趙靈兒關係不錯,再加上趙靈兒的這一層緣故,所以對於柳文昊,她從來沒給過好臉色。
但此時面對柳文昊的行爲,她即便再不喜歡對方,心裡也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是感動嗎?她不知道。
如果真的可能,自己會選擇嫁給柳文昊嗎?
李淑認真的想了想,最後還是暗自搖了搖頭。
嫁給趙玄,不過是有損名聲而已,大不了當趙玄不存在,兩人各過各的。但柳文昊之前的所作所爲,未免有些惡毒、加不擇手段,與其嫁給這樣一個人,還不如嫁給一個好控制的傻子來的安全。
就在衆人各有所思之時。
李元欽緩緩開口,道:“罷了,既然趙愛卿不予處置,就暫且饒他一命。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柳文昊雖然年少無知,但卻絕不能姑息。就先消了他的官位,並罰他面壁一年,不可外出。柳愛卿認爲如何?”
“謝陛下開恩!臣回去之後,一定好好管教這孽子!”柳元宗躬身說完,及命柳文昊領旨謝恩,又讓下人押着他回府。
面壁一年而已……更何況,升官將官,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趙玄看着貌似很公平的皇帝心裡嘿然不已。
李元欽這時又將目光看向了李淑,似乎在考慮該如何處置。
柳宗元忽道:“陛下。如今吉時已過,不宜再拜天地。依老臣看,不如就先將此事押下。待得日後再說。”
“是嗎?李元欽問着卻將目光轉上另一個老頭。
此人身穿緋袍,頭戴烏紗,乃是欽天監太史令李從珂,專管天時星曆。
李從珂也是半百的老頭,面對李元欽望來的目光,低了低頭,偷偷掃了柳元宗一眼。裝模作樣的掐算一番,道:“回稟陛下,柳大人所言屬實。如今確實已過了吉時。”
“那下一個吉時在什麼時候?”李元欽淡淡問道。
李從珂又掐算了一會兒,忐忑道:“怕要等到來年開春。”
“什麼?”李元欽語調微揚。
李從珂道:“回稟陛下,皇室嫁娶,畢竟與尋常百姓不同。必須要吉年吉月吉日。方能禱告上天。不可有半點馬虎。”
李元欽眯着眼看着李從珂,不知道在想什麼。李從珂被他看得如坐鍼氈。良久,李元欽忽然向趙守城問道:“趙愛卿以爲如何?”
趙守城巴不得早點結束這場鬧劇,忙道:“臣以爲,既然吉時已過,那便到此爲止吧。”
李元欽點點頭,又問向其餘大臣。
其餘大臣你一眼我一語,大體也都是到此爲止。不要拜天地了。不過趙玄在暗中觀察卻發現,其中文臣多半隻是爲的附和柳元宗的提議。而武將則是爲了不想再讓趙守城丟人。
他這個習慣已經養成很久了,只要是在人羣中,他都下意識的根據對方的言行、表情,分析對方的心理。也就是因此,十六年不言不語纔沒有讓他變爲一個傻子。但也又因如此,讓他的心思遠比常人駁雜,使他在修道路上平添了不少坎坷。
這邊李元欽挨個問過所有大臣意見,都得到一個答案,嘴角一個莫名的微笑一閃即逝,淡淡道:“罷了,既然大家都認爲該如此,那便等日後再拜吧。只不過,這個婚禮卻不可中斷。來人啊,將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就讓朕留下來,與爾等同樂!”
“皇上聖明!”
在一老片的恭維聲中,趙玄、李淑被侍衛押着、下人引路,走出大廳,去往“洞房”。吳媽、萍兒趁機跟在後面,李元欽並沒有阻攔,兩人也算是暫且逃過一劫。
趙玄向前走着,隱隱中,大廳中傳來一個太監宣讀聖旨的聲音:“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因天策上將、鎮國公趙守城之子趙玄即將離京,聖上不忍趙將軍無子承歡膝下,又其長子趙勝喜添一子,特賜趙勝官升三級,久住京城……”之後就聽不見了。
這算是交易?還是補償?
趙玄沒有多想,跟着衆人來到自己的小院。侍衛一直護送兩人到洞房門口,擺明了一副兩人不進去他們就不走的架勢。
李淑眉頭一立,就要發火,吳媽在一旁勸道:“公主殿下,還是進去吧,不要再讓陛下生氣了。”
萍兒也道:“是啊,是啊,反正駙馬爺他……”
“嗯哼!”吳媽瞪了她一眼。
萍兒吐吐舌頭,意識到還有侍衛在,立即閉口不言。
李淑深吸一口氣,沒有說話,推開房門走了進去。趙玄感覺身後也不哪個侍衛推了他一把,心中筆試了對方一番,真覺得自己是傻子就可以隨便對待?跟在李淑後面走了進去。
他剛一進屋,身後房門不知是被吳媽還是萍兒還是侍衛猛地關上。
“啪!”
李淑腳步一頓,猛地回頭,狠狠地瞪着趙玄。
瞪貧道幹什麼?當貧道願意?趙玄沒搭理她,自顧自的走到牀邊,躺在上面就睡。
李淑站在原地一陣氣苦。
說來也好笑,兩個都不願意結婚、都想法設法想要逃婚的人,最終卻無奈的結合在一起。老天給兩人還真是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世事如夢,造化弄人。不脫天道,始終身不由己。
不知道爲何,李淑心底忽然升起這樣一種想法來。
(注:《易經.彖》:‘謙亨,天道下濟而光明’。《尚書.湯誥》:‘天道福善禍淫’。“天道”的說法,在這個世界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