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灼華宮。
江淮本打算去戶部打聽一下稅賬的事情,可無奈那裡沒有自己的人手,這樣貿然過去容易打草驚蛇,思來想去,做了一個扣,想和江昭良商量一下。
正好趕上午膳,江昭良留她在自己宮裡吃飯,江淮也沒想走,一屁股甩過去,望着桌上琳琅滿目的山珍佳餚,她突然道:“怎麼沒有糖醋魚?”
江昭良輕輕一笑,一旁的天葵連忙接道:“回大人的話,娘娘不喜歡吃魚,所以小廚房裡基本就不做魚,也不備着,但知道您喜歡,所以已經遣人去御膳房,催他們做了。”
江淮點點頭,不一會兒,小汀子端着個食盒進來,取出剛出鍋的那盤糖醋魚來放在桌上,她上眼一瞧,這魚不出所料,雖然香氣撲鼻,但卻又瘦又小。
天葵蹙眉:“這御膳房的人也太不像話,怎的拿這麼小的魚來糊弄大人?”
小汀子忙解釋道:“姑娘彆氣,方纔我也問了,可那御膳房的掌勺師傅說……頭年就這樣,今年還是這樣,外面採買來的魚都是又瘦又小的,市面上也買不到大的了。”
江昭良揮揮手:“你們兩個先下去吧。”隨即,給江淮夾了一口魚肉在碗裡,道,“快吃飯吧。”
江淮叫糖醋魚來吃的目的,無非是想看看錢景春是否還在做手腳,看來是沒跑了,去年中秋宴,吃的魚又大又肥,她還以爲是錢景春撤手了呢,誰承想原是單拿出幾條肥美的,故意來擋皇上的眼睛啊。
她點了點筷子,隨即對江昭良說道:“長姐,我想讓你幫個忙。”
江昭良回頭,問道:“又出什麼事了?”
江淮輕輕的附在江昭良的耳邊,將計劃的一切詳盡的說了,那人聽完,眼睛一亮,道:“這能行嗎?”
江淮認真的點頭:“肯定行得通,只是御膳房那邊我還得親自去看看。”
江昭良也頷首:“你有幾成把握?”
“十成。”江淮也毫不謙虛,“這次能不能扳倒錢景春,就看長姐你的了。”
江昭良聽完,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再次說道:“只是……你現在要緊的是賜婚的事,剩下的什麼時候解決不都可以嗎?”
江淮搖了搖頭,面容爲難:“賜婚的事情沒有皇上下令,怕是沒辦法收回了。”
江昭良道:“我可以在皇上面前給你求情。”
“千萬別。”江淮忙道,“你現在好容易和皇上重歸於好,是一點嫌隙都不能出的,再者說,後宮婦人不得干政,賜婚這件事牽扯了太多的旁幹,別冒然惹疑。”
江昭良微呼了口氣,握了握她的手。
江淮反握住她的手,道:“既然賜婚的事情還未徹底坐實,我就得趁着這個間隙,抓緊算一算了。”
江昭良愛惜的揉了揉她消瘦的肩頭,道:“快吃飯吧。”
江淮心裡裝着事兒,自是食之無味,江昭良見她吃個飯也心不在焉的,躊躇一會兒,才問道:“對了君幸,既然現在舊臣外有文修公主撐腰,內有你扶搖直上,地位頗穩,你還打算……和明王繼續聯盟嗎?”
江淮聞言回頭,眸光若隱若現,心口一陣陣的發緊,她自然也考慮過這件事,只是沒細思量,這會讓江昭良再次提出來,遂道:“談崩是早晚的事,只是現在還不行,舊臣地位雖呈上升趨勢,卻還不太穩牢,我還是得拽着他做擋箭牌,再者說了,去年我……他調用了鴻蒙齋去舅舅家救我,在朝上鬧出那麼大的動靜,現在所有人都以爲我在幫他奪儲,想撇清都難啊。”
江昭良久處深宮,朝上這些事情接觸的少,還是有考慮不周的地方,想了想附和道:“也是,多一重防衛也是好的,只是……長姐知道他對你的心思,你也對他……”
“長姐。”江淮的語氣突然有些無奈,“你放心,我會和他撇清關係的。”
江昭良有些擔憂:“我知道你素來拎得清,只是若是你和他離心了,那這聯盟不就會瓦解了嗎?”
江淮淡然一笑:“長姐不必憂心,他比我拎得更清,眼下什麼最重要,我們都心知肚明,不會意氣用事的。”
江昭良望見她眼底的糾結,心疼的摸了摸她冰涼的髮絲,淡淡道:“若是什麼都不用顧忌,長姐還真希望你能嫁給端王,離開長安,去你最想去的揚州,安安靜靜的度過一生。”
江淮咬了咬筷子,苦澀一笑:“若真是什麼都不用顧忌,就好了。”
江昭良也微嘆了口氣,給她默默的夾着菜。
是夜,江淮直接留宿在了灼華宮,她十二歲從大燕回來的時候,江昭良就已經是皇帝的後宮鶯燕之一了。
多年來她們兩姐妹雖然朝夕得見,但從未有過如此親暱的時候,她穿着寢衣斜靠在牀榻之上,望着室內的種種奢華之景,心下不由得感。
眼睛一瞟,瞟到衣架上那件屬於二品女官的鴉青色官服,想起那件穿了三年的茶色官服,更是唏噓不止。
江昭良坐在妝臺前,身後的天葵幫她輕輕的鬆着頭髮,聽到榻上那人不住的嘆氣聲,她笑道:“怎麼了?唉聲嘆氣的?”
江淮搖了搖頭,好好的躺了下來,單臂枕在腦後,呢喃道:“只是突然升了從二品的御侍,有些不適應。”
江昭良揮手,叫天葵下去,走過去坐在榻邊,笑道:“怎麼不適應了?”
江淮微微撐起身,道:“這個位置,我整整盼了三年還多,沒想到這一品之隔,實是天壤之別,更何況,代價巨大。”
江昭良聞言,也陷入沉思。
是啊,那件鴉青色官服的遮掩之下,是流不盡的鮮血和森然的白骨堆壘,不知有多少人喪命其中,才助她一次又一次的險中求勝,穿越荊棘,攀登高處。
江淮閉了閉眼,把自己塞進那香甜的軟被裡,江昭良回頭,幫她又攏了攏被子,道:“快睡吧。”說着,又坐回妝臺前。
江淮應了一聲,手不老實的一劃拉,正好摸到江昭良那個軟枕的下面,碰到了一個莫名物體。
拿到臉前,睜眼一瞧。
是枚盤長結。
這是同心結的其中一種樣式,又稱‘盤腸結’。
‘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以膠投漆中,誰能離別此’
這種‘思念遠人,睹物思情’的結花,江淮想着,心裡悄然一緊。
回頭,瞧見還在一旁整理頭髮的江昭良,她抿了抿嘴,又將那枚盤長結放了回去,不安的閉上眼睛,睫毛輕顫。
盤長結素來是一對。
另一枚在誰手裡。
自是不必言說。
一股寒噤從腳底竄上髮梢,她猛的睜眼,再次回頭望了望一臉平淡的江昭良,眸中逐漸暈上一抹猩紅,心口,一個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該不會,那個孩子……是他的……
用力的搖了搖頭,她又轉過視線,盡力的安慰着自己,心道:他在南疆,不可能,肯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