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侯府,後花園。
江檀甩着頭上的兩個小髻,‘登登登’的跑到那細水渠邊,那是侯府挖來澆灌花卉草木用的,她方纔撲蝴蝶抓了一手灰,正在仔細的清洗着。
身後的丫頭紅袖輕拎着她的後領子,生怕她再像上次掉進去,雖然只有半米深,但接來的水實在是太涼,她太小受不了。
江檀甩了甩小手上的水,又在衣服上擦了擦,轉頭瞧着不遠處涼亭裡的江歇。
他一身碧青薄衫,襯的少年氣十足,坐在那裡猶如一幅上好的春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清俊的面上聚着一抹愁容,久久不去。
紅袖也注意到了,還有半個月就是科考了,眼下正是該用功讀書的時候,但江歇坐在那裡,書頁好像很久都沒有翻過了。
她蹲下身子,問江檀:“三少爺這是怎麼了?”
江檀拄着下巴,雙眼亮如明月,搖了下頭:“不知道,估計是有什麼心事吧。”說着,站起身子‘登登登’的跑了過去,拽了拽他的衣襬,“小叔,你想什麼呢?”
江歇聞聲轉過頭,打開她的手:“沒什麼,去玩吧。”
江檀癟嘴,三兩下的竄上一旁的石凳上,探着身子倒了一杯水喝:“不玩了,一點趣兒都沒有,折騰了半天,連個撲棱蛾子都沒捉到。”
說完,放下茶杯,恍然道:“瑾兒姐姐好像很久都沒來了,她最會捉蝴蝶的了,要是她在就好了。”
提到郭瑾,江歇猛然想起那夜的種種,悵然發覺郭瑾確實許多時日不曾來了,看來這個素日恨不得長在侯府的丫頭,經那夜之事後,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江檀機靈,察覺到江歇的不對勁兒,大眼珠骨碌一轉,歪着頭笑道:“小叔和瑾兒姐姐怎麼了?吵架了嗎?”
江歇斜眼,將書本合上,倒了杯水喝了:“沒有,別胡說。”
江檀哦了一聲,端坐好小小的身子:“那你爲什麼悶悶不樂的?”
江歇伸着右手食指轉着茶杯,懶散道:“我就不能有些心事嗎?”
“什麼心事?”
“還不是因爲陸……”說到一半,江歇的臉頰兩側各飛上一抹淺淺的紅暈,他擺了擺手,不快道,“臭丫頭打聽那麼多幹什麼,還不去一邊……”
“大人。”
在一旁看熱鬧的紅袖聽到院門處有腳步聲靠近,回頭一瞧,原是江淮,便連忙道了一句。
江歇和江檀聽到,不約而同的回過頭。
江淮本身的氣質就冷而厲,便是日常玩鬧,也不敢有多過火,而她一瞪眼,所有人馬上就合腿立正,一聲也不敢吭。
但這畢竟和生氣是兩碼事。
江檀鼓鼓嘴,真是好久都沒看到小姑這麼生氣了。
江歇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二姐連官服都沒換,就那樣直直的站在那裡,面無分毫表情,漆黑的眸光深邃如井底,都不敢直視。
視線躲避着往下,他瞧見江淮手裡掐着的那封書信。
心‘咯噔’一下,他暗道不好,自己傾慕陸顏冬的事情,怕是被發現了。
江淮檀口輕啓,呼出來的氣都是冷的:“紅袖,帶檀兒出去玩。”
紅袖哪裡敢多問,連忙應了一聲是,跑過去拉着江檀,急匆匆的往外走。
江歇見這事態不妙,便極小聲的說了一句:“檀兒,快叫母親來救我。”
江檀被紅袖拽的踉蹌,卻還是認真的點了下頭,路過江淮的身邊,她還喊了一聲:“小姑別生氣!檀兒給你摺紙花玩兒!”
“哎呦我的小祖宗!”
紅袖道了一聲,索性把她抱起來跑了。
徒留江歇在原地,他看了看江淮,又看了看她身後的院門,訕笑兩聲:“二姐,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上職去了嗎?”
江淮步步逼近,一甩手,那封信登時如刀劍一般扎進了那石桌面上,震得旁邊的水杯都倒了,隱約還有裂縫聲傳出。
江歇渾然一僵,瞥眼,瞧着水渠裡的流速都在減慢,生怕一個不小心激出一片水花來,徹底點燃了對面那人的怒火。
“陸顏冬給我的。”江淮撩衣坐了下來,倒了杯水在手,“我記得,是你寫的吧。”擡眼,雙眸利狠。
他故作聽不見,擡腳想趕緊離開這裡,卻聽江淮在身後驀地厲喝道:“你不是說那封信是寫給瑾兒的嗎!”
江歇腳步一剎,內心開始激盪,垂眸所視之處,皆有小風捲起,這天這麼陰,看來是又要下大雨了。
他長呼了口氣,罷了罷了,這件事拖久了,對誰都沒有好處,乾脆今日就和二姐攤牌,免得她還惦記着安排自己的正室之位,活了十七年,什麼事都能聽她的,唯獨這份感情,必須跟隨心意。
江歇越想越堅定,忽的轉過身,停了兩秒,才淡淡道:“二姐,這封信卻是不是寫給瑾兒的,是我……”頓了頓,“寫給陸丫頭的。”
說完之後,心緊張的就快跳出胸腔了,可等了一分多鐘,也不見亭裡的那人有任何動作。
“二姐,我那天晚上之所以拒絕瑾兒,是因爲我喜歡陸丫頭。”
兩陣冷風掠過,江淮終於轉過頭,神情微斂:“是因爲她去年在草場救了你一命?”
江歇懸心,點了下頭。
“那是感激之情。”江淮冷眼,“我會幫你報答她的,這信就不要再送了。”
江歇見江淮在故意扭曲自己的心意,忙又道:“開始是感激,可後來不是。”
江淮緩緩的站起身,聲音帶着點點危險:“後來是什麼?感情?”
江歇不安的往後退,卻硬咬牙道:“是。”
江淮提高了聲音,忽然靠近:“你知不知道陸顏冬在朝上是怎麼和咱們江家作對的!感情?你對她的感情應該是厭惡而不是喜歡!”
江歇眨了眨眼睛,胸腔內也涌出一股久積而出的悶火,反駁道:“你說的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喜歡她是因爲你瞧不起她!”
江淮眼睛微眯:“瞧不起她?”
“是!”
江歇氣喘吁吁的繼續道:“你身份高懸!哪裡懂得她的難處!”
江淮壓下怒火:“她的難處?你怎麼看不到你二姐我的難處?”
江歇咄咄而言:“你有什麼難處?你可知道她的出身?她雖是齊國公的女兒,卻是女妓所生,一直以來惹人詬病,處處擡不起頭!她要強,事事與你相比,是因爲她覺得自己事事不如你!她只是想要證明自己罷了!”
江淮蹙眉:“江歇,你可知道天下人爲何如此對她詬病,那是因爲她並非齊國公所出,她其實是那個女妓和嫖客苟合而生的野種!”
江歇聞言,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