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江淮再小心,關於寧修和花君的訛傳還是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裡,常朝會上,沈蕭言辭激烈,稱兩人穢亂長安城的風氣,所作所爲有辱皇族門面,要讓皇帝懲處。
江淮站在一旁,臉色有些難看。
沈蕭是長歡的人,那人不但要去太后面前嚼舌根,還要鼓動自己在朝的麾黨來通稟皇上,實在是可惡。
“沈大人言過了。”
倒是黃一川作爲女婿先行解圍道:“十三爺和郡主自幼一同長大,年歲又差不多,雖是叔侄,可說句不規矩的,就是兄妹也差不多。”
沈蕭冷哼:“可即便如此,也要注意分寸!”
楊嶠斜眼:“沈大人又沒去海棠府拜見過十三爺和郡主,怎麼能得知他們不顧分寸?分寸自在人心,演出來纔是心裡有虛。”
沈蕭又道:“可不論如何,十三爺已經開府了,就不該和郡主一同住在海棠府,這豈不是叫天下人恥笑堂堂皇家卻不知廉恥嗎?”
江淮聽不下去,沉冷道:“沈大人,你哪隻眼睛看見十三王爺和恭月郡主行越距之事,不知廉恥了?”
沈蕭的底氣倒也足:“有趣,大人自幼和郡主一起長大,自然是事事都衝着她說話,如今十三爺住在海棠府,那府門一關,咱們自然是看不到什麼,但那兩人私下所爲,咱們不也是看不到嗎?”
韓淵也站出來道:“皇上,沈大人說的不錯,十三爺從前未去新遠之時,就和郡主有過不少訛傳,就算這兩人是清白的,也該先避避嫌纔是,這樣豈非是叫流言滋生的越來越厲害嗎?”
“避嫌?”
楊嶠淡然道:“所謂清者自清,現在避嫌,纔是越抹越黑呢。”
看了許久的鄧回也出言熬:“楊大人所言不假,十三爺和郡主到底是什麼感情,人家自己心裡清楚,哪由得你來胡說八道。”
楊嶠馬上接話:“殊不知正是有沈大人和韓大人這樣的是非之人,纔會有如此骯髒齷齪的想法,正所謂己所視物,所視之物皆着己色,心臟所以眼髒,所以看什麼東西都是髒的。”
沈蕭臉色憋紅,伸手指着他:“你!”
“好了。”
龍案前的皇帝平靜開口:“既如此,就叫老十三搬”
江淮見狀,忙拱手道:“皇上,郡主自幼孤身,長信王早逝,而王妃也不在身邊,從小得十三爺照顧,正如黃一川所言,雖說是叔侄但也比兄妹有餘,郡主近來抱恙,十三爺入府照顧本沒什麼,再者說了,十三爺能頂住這許多流言蜚語,可見是自知清白不懼的。”
皇帝聞言,思忖片刻:“也罷,就叫老十三先待在府裡,等到恭月身子好些了,再商議搬回平宣王府的事情吧。”
沈蕭見江淮三言兩語便可更改皇帝的心意,又氣又憂:“皇上,此事關乎皇家顏面,就算爲了遏制流言,也該”
“沈蕭!”
江淮忽然疾言厲色:“十三爺和郡主本身清白!你這樣屢屢進言污衊是何居心!”
沈蕭先是一怔,隨即氣怒道:“清白?大人可有證據?”
江淮冷笑:“你想要什麼證據?難不成要傳十三爺和郡主來,和你當堂對峙嗎?你是個什麼東西?敢當堂妄議郡主名節!”
沈蕭沒想到江淮敢當着皇帝的面這般放肆,他急火攻心,連忙去看旁邊的皇帝,那人卻一副波瀾不驚,任由那人的樣子。
“你胡攪蠻纏!”
江淮面色蔑然:“是我胡攪蠻纏,還你是沈蕭居心不軌?口口聲聲說是爲了皇家名節?可依我看,你倒是巴不得出事!”
“江淮你!”
沈蕭氣得不行,竟然不顧規矩的喊出江淮名字來。
楊嶠瞪眼:“放肆!御侍大人的名諱可是你能直言的!”
鄧回也不屑道:“楊大人,您這都不知道?沈祭酒連十三爺和郡主有私情這樣的事情都敢捏造,直呼御侍大人名諱,又算得了什麼。”
沈蕭被他兩人一人一句,彷彿心頭被接連插刀,別說反駁,就算是話都堵在嗓子口說不出來,憋的眼睛通紅。
“沈祭酒。”
慕容秋難得開口,他現在雖然暗裡偏向長歡,但這兩人始終沒有把這層紙戳破,遂明面中立道:“你也不要太在意,若是他二人真有私情,就算分開也是無濟於事。”
江淮斜眼,不太滿意的蹙了蹙眉。
慕容秋這話說的不清不白,倒還不如不說,反倒讓皇帝的心裡對這兩人存疑,久久不能釋懷。
“罷了,坊中流言不可信。”皇帝垂眸道,“沈蕭,你還是多學學你女婿黃一川,別總抓着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不放。”
皇帝都這麼說了,沈蕭只得拱手道:“微臣遵旨。”
皇帝頷首,遂又轉頭對江淮道:“君幸啊,聽說你大嫂前些日子落了胎。”嘆了嘆,“文修公主也是可憐,千里遠嫁來大湯,平梁卻被高行等人篡了位,一會兒下了朝,你隨桂笙去庫房裡,挑些精細的東西帶回去給她,也算是朕的一片心意。”
江淮低頭道:“微臣替嫂嫂謝過皇上。”
皇帝點頭,隨即道:“慕容秋。”
那人站出來:“老臣在。”
皇帝忽然輕笑:“是這樣,前幾天那太學院院首胡不喜親自來求朕說和,要把女兒許給你的三兒子慕容清,說是作妾也無妨,朕看他年邁不易便心生惻隱,暫且搪塞下來,倒是想問問你的意見。”
慕容秋看不上胡家,一聽說這人都鬧到皇上面前了,面色有些不愉快的說道:“回皇上,這胡院首私下也求過老臣許多回,只是老臣那三兒子不肯,拙荊又寵他,所以一直推辭了。”
皇帝想了想:“那就是不願意了?”
慕容秋只得道:“怕是要辜負了皇上的心意了。”
“也罷,若是強行賜婚,耽誤的就是兩個人了。”皇帝話鋒一轉,“既如此,你那個大兒子慕容榭也到了適婚的年紀,依朕看,定遠將軍的女兒就很不錯。”
陶作甯一愣,擡頭道:“皇上?”
皇帝淡淡道:“你不滿意?”
陶作甯在朝中人微言輕,此番賜婚是大喜事,只是沒想到這福氣來的如此突然,遂道:“碧華的身份,怕是配不上大公子。”
江淮瞥眼慕容秋,那人面無表情,心中竊喜,若是要娶陶碧華,倒不如答應了胡不喜,淡淡道:“陶將軍謙虛,碧華小姐當年也是女官殿試的第四名,此般才學,自然配得上大表哥。”
皇帝滿意頷首,再看慕容秋:“你看怎麼樣?”
慕容秋知道皇上這是在打壓自己,只得嚥下苦水,輕笑道:“皇上賜的婚事,必是好事,老臣代犬子謝過皇上。”
一行官僚也齊聲道:“恭喜御史大人!恭喜陶將軍!”
皇帝輕應,這才道:“桂笙。”
那人和秦戚從前一樣,揚着拂塵道:“退朝——”
百官齊聲:“恭送皇上——”
待那人離開後,江淮先隨着桂笙出去了,陶作甯本想到慕容秋旁邊套套近乎,可那人冷麪不悅,他只得怯懦的放棄了。
不過陶碧華嫁去慕容家,也可讓陶家在朝有個立足之地了。
而另一邊,沈蕭由黃一川扶着起身卻是一臉不快,低冷道:“你幫江淮說話做什麼。”
黃一川冷淡道:“丈人息怒,公主如今勢弱,而江淮卻勢盛,咱們何必這時和她對碰,豈不是以卵擊石嗎。”
沈蕭呼了口氣,稍微散了散胸口的怒意,又道:“也罷,只是話說回來,你和檸兒怎麼還沒動靜,我還等着外孫呢。”
黃一川淡笑:“這事急不來。”
慕容秋掠過身旁,淡笑道:“沈祭酒急什麼,你身體康健,可不愁抱外孫的那一天。”轉爲負手的姿勢,“一川,你說是不是?”
黃一川淡淡道:“御史大人所言極是。”
沈蕭因着方纔那人說和,也頷首道:“借大人吉言,如今大人和陶將軍成了親家,碧華小姐才貌雙,想必不久也會誕下貴子的。”
慕容秋笑意冰冷:“但願吧。”
待回去御史府,剛下馬車,就見慕容清從門內走出來。
慕容秋冷淡道:“做什麼去?”
慕容清雲淡風輕道:“朱衍約酒,兒子正準備去青園街。”
慕容秋負手邁過門檻,表情十分嚴肅:“不必去了,把你母親和大哥叫去書房,爲父有話要和你們說。”
慕容清稍稍皺眉,這人素來不介意自己玩樂,看來今日確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議,遂低頭道:“兒子知道了。”
吩咐家丁合上府門。
慕容秋先行去了書房,慕容清緊隨其後,片刻,溫令漪和慕容榭也一前一後的進來,臉上的表情各個十分歡愉。
慕容秋叫溫令漪坐下,冷淡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溫令漪聞言,轉頭看了一眼慕容榭,那人笑着點了點頭,這纔對慕容秋說道:“父親不知,今早無恙身子不適,請郎中來號脈,竟然已有二個多月的身孕了。”
慕容清也是初次聽聞此事,欣喜道:“大哥當真?”
慕容榭有着初爲人父的興奮:“是隋郎中說的。”
慕容清笑道:“那想來是不會錯了。”拱手道,“三弟在這裡給大哥道喜了!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而案前的慕容秋微微眯眼,擡身靠在椅背上,預期略顯怪異的問道:“駱無恙有喜了?”盯着慕容榭,“你們兩個?有實了?”
慕容榭臉色一白,這才爲難道:“是。”
慕容秋的眉頭並沒有鬆開,而是道:“她人呢?”
溫令漪忙道:“歇着呢,老爺可是有話要說?”
慕容清眼珠輕轉,也幫襯着說道:“父親,無恙姑娘和大哥情投意合,如今又懷了孩子,是不是該籌備婚事了?”
慕容秋的態度讓人摸不準:“叫她過來。”
溫令漪稍微斂了斂笑意,這才道:“那我去叫。”
不多時,無恙乖巧而來。
慕容秋打量她一眼,叫所有人都出去,要單獨問話。
慕容榭見父親並沒有什麼喜色,心裡也空懸着,握了握無恙有些冰涼的手,叫她放心,稱自己一定會許給她名分的。
無恙點頭,待書房的門關好,忽聽慕容秋問道:“有了?”
“是。”
無恙平和道:“已經快三個月了。”
慕容秋輕輕頷首,拿過旁邊的茶喝了一口,瞥眼左邊,那木牆上掛着一柄長刀,是東洋進宮來的武士刀,是皇上在去歲生辰賞的,那刀身又細又長,卻是削鐵如泥,吹絲斷髮。
“是老大的孩子?”
無恙柳眉微蹙:“大人懷疑我?”
慕容秋搖了搖頭,打量着她那驚爲天人的容顏,終於露出一抹緩和的笑容來:“既然有孕了,那就是老夫的孫輩,也算是好事一樁,不枉你當年替老夫做了那麼多的事,當是給你個交代。”
無恙至此稍微鬆了口氣,心道慕容秋同意了,那嫁入慕容家的事情也就八九不離十了,遂道:“多謝大人成。”
慕容秋緩緩起身,走過去道:“這可是老大的第一個孩子,你可要打起十分的精神來養胎,千萬不要出什麼事。”轉頭看向左邊那柄武士長刀,“你們的婚事,老夫也會盡快籌備,免得月份大了,成親的時候顯懷,也不太好看。”
無恙輕笑着點頭,心裡斥滿了爲人母的喜悅:“知道了。”
慕容秋也呼了口氣:“行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無恙輕應,轉身推門出去。
慕容榭正在院裡等着她,見無恙出來,表情很是柔和,心裡面也暗暗卸下了塊大石頭,過了慕容秋這一關,就沒什麼難事了。
“無恙啊,待會兒我帶你”
話沒說完,只見無恙渾然一僵,瞳孔猛縮,還未隆起的小肚子處赫然出現一截長刀來,淋漓着滾熱的血珠,活生生穿透了她!
慕容清也是大駭!
溫令漪更是臉色煞白,一屁股坐在院中石椅上。
慕容榭最是震驚,嘶吼道:“無恙!”
那人張了張嘴,低頭不可思議的看着那截長刀,正是方纔慕容秋一直注目的那柄武士刀,怎麼會怎麼會刺穿自己?
他不是同意自己嫁進來了嗎?
無恙痛苦的嘔出一口血來,身子內的長刀驀然抽出,她哀哀的如秋葉般倒在地上,依稀間,她瞧見慕容榭疾跑而來。
無力的闔上雙眼。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