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禁足在鴛鴦閣近一年的蔣采女終於誕下腹中女,她當初害江昭良墜臺受傷,便是產下龍種也再無回天之力。
果然,那孩子渾身的血水還沒擦乾淨,她就被幾個穩婆給拖了出去,又有幾個太監把半死不活的她給扔進了永巷,怕是現在都死透了。
但這皇城九重,波譎雲詭,最擅長的就是抹殺生機,吞噬人命,更何況是一個再不會得寵的廢黜妃子。
翌日,皇上便下令將這個女孩送到江昭良膝下,由她親自撫養。
一來,她無有子嗣,能傾心教導,二來,也能借機撫慰她喪子之痛。
午後,陽光不熱也不冷,從薄薄的窗紙上打進來,揚灑在那孩子的臉上。
她在江昭良的臂彎裡睡得香甜,蔣采女懷她的時候心內鬱結,總是茶不思飯不想的,所以把她生下來的時候就瘦瘦小小的,精養了半個月,好歹是圓滾上來了。
江昭良把這孩子當寶貝,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離視線,笑得合不攏嘴,胳膊麻了也不知道,就那麼固執的抱着。
瞧着那孩子卷而密的睫毛,她想着,若是去年沒有小產,想必也快臨盆了,若也是個女孩,便是這個樣子吧。
天葵在一旁奉了杯溫水來,聲音溫柔:“娘娘,您都抱了一上午了,把公主給奴婢吧,喝口水歇歇。”
江昭良嘴脣抿笑,搖了搖頭,給那孩子整理了下襁褓:“無妨,我這樣抱着她安心。”
天葵也是好久都沒看到她這麼開心了,便悄然退了下去,不一會兒又腳步輕快的走了進來,怕吵醒孩子小聲道:“娘娘,御侍大人來了。”
話音落了,殿門口便走進來一人來,正是江淮。
她也沒有行禮,只是走過去坐在江昭良旁邊,瞧着那孩子小臉嘟圓,忍不住伸手點了點。
江昭良微蹙眉,讓了一下:“小心吵醒她。”
江淮挑了下眉毛,斜靠着軟墊兒,把手拄在那個小案上,卻不小心碰到了嘴角被寧容左咬出的傷口,微一輕嘶。
江昭良聞聽斜眼,略微疑惑道:“你這……”
江淮以爲她要問嘴上的傷口,連‘吃飯時被勺子割到了’的蹩腳藉口都想好了,卻聽她道:“你這下巴和脖子被誰掐的?”
江淮一下愣住了,她伸手捂了捂,下了軟榻走到那玻璃花紋屏風前,往前湊了湊,才發現自己的下巴有兩片青紫,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被那隻炸毛的狐狸給掐的。
往下拉了拉領口,瞧見那原本白皙嬌嫩的脖頸被一道紅印子環着,像極了拴狗的頸圈,江淮眼冷心更冷,暗道這寧容左可真夠狠的,險些弄死她。
她直起身子,將領子往上拉了拉,言語清淡:“長姐別擔心,不過是來的路上……被一隻瘋狗咬了。”
江昭良打量着她,片刻已然猜出了些端倪,試探道:“我前兩天聽御前的小太監說,宮裡現在到處都是你和明王的流言蜚語,有人看見你們兩個在千秋閣大吵了一架,氣的他都吐血了,是嗎?”
江淮轉過身,微擡眼:“何止。”說着,不甘的蹭了蹭脣角,語氣驟降,“剛纔還吵了一架呢。”
江昭良眉頭皺起,將懷中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安置在一旁的小被子上,招手叫江淮過去,等到了近前一把按住她坐下,打量着那淤痕,心疼不已。
“便是你們兩個現在分手了,他也不至於如此對你,瞧瞧,都淤血了。”
江淮輕輕的推開她的手,揉着傷口:“沒事,全當是我欠他的。”
“欠他的?”江昭良無奈道,“你欠他什麼?你誰都不欠,就欠你自己的。”
江淮捉摸着她這句話,自嘲輕笑:“還是長姐心疼我。”
江昭良握着她的手,問道:“那以後你們兩個要怎麼辦?”
江淮垂眸:“好聚好散,從前如何,現在就如何。”
江昭良眸光閃爍,憐惜道:“君幸,長姐知道你歡喜他,你們兩個現在成了這般樣子,我也覺得可惜。”
江淮轉頭看着殿中花桌上那瓶盛開的紫羅蘭,目光深邃:“我歡喜得了一時,未必能歡喜一世,感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實在是讓人不踏實。”
江昭良略微斂眸:“那什麼才能讓你踏實?”
江淮回頭看她,道:“王權。”
江昭良眸光微顫,被她這斬釘截鐵的兩個字說的手指尖泛冷,她輕眨幾下眼,笑了笑,嘆道:“好,你覺得踏實就好。”
江淮也不想再這個話題上停留太久,便道:“長姐,我方纔去了御景殿,聽太后說,皇上近來十日有九日都宿在你這裡,可有這事?”
江昭良的臉色一寸寸的冷了下來,她轉頭輕拂那孩子的白胖手臂,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自己心裡有數。”
江淮微微斜身:“長姐,太后一向不喜後宮嬪妃……”
“我說我知道了。”江昭良打斷她的話,語重心長的說道,“君幸,我在做什麼我自己心裡有數,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
江淮見她如此,也只好住了口,畢竟江昭良肯將心思放在皇帝身上實在不易,雖然現在有些過分,但總體趨勢還是好的,便再次轉移了話題:“話說回來,長姐,這小公主的封號定了嗎?”
江昭良淡淡道:“還沒,皇上說要我給取,可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個好的。”拽了拽她的手,“可巧你來,你說一個我聽聽。”
江淮聞言開始思忖,大湯現在有五位公主,除去這個,便是長歡,長春,長澤還有剛滿兩歲的長平,按照規矩,也得按照長字走。
幾秒後,她道:“共知人事何常定,且喜年華去復來,字不同音同,叫她長華可好。”
江昭良清淡道:“爲什麼用這個?”
江淮輕笑一聲,道:“新年伊始,就用這個吧。”
江昭良想了想,平淡道:“也好,就只當做……長沐榮華,希望她這一輩子平平安安的,不用吃苦。”
江淮側身看着她,道:“她是公主,不必奪嫡,本就不該吃苦。”
說着,她眼珠骨碌一轉,聲音頗濃:“梅似雪,雪如梅,想必南疆那邊兒現在還是晚冬吧,可憐了司城哥哥,大哥都回來這麼久了,也不說回去和他調換個班,叫他回來長安看看父母。”
說到司城,江昭良去端茶的手果然一抖,面色再怎麼維持還是有些僵硬,而這些異常映入江淮視線,更加篤定了她內心的想法。
小產的那個孩子,怕真是司城的。
江淮揉了揉太陽穴,心如亂麻,實在是不想再待下去了,便說了兩句家常,以天色將晚爲由,先行離開了。
江昭良看着她的背影,心內惶惶難安,她瞥了一眼一直站在身邊的天葵,不安道:“天葵,你聽她今天話裡這意思,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了?”
天葵忙過去寬慰道:“娘娘,您就別擔心,御侍大人不可能知道的,再者說了……反正那個孩子都沒了,知不知道也都不重要了。”
江昭良聞言,良久,點了下頭,可眸間擔憂仍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