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齊國公府。
大雨徹夜,至卯時一刻仍是不停,雨水淅瀝瀝的從天空垂下來,濺在屋頂上,順着檐邊兒往下淌,猶如一道水靈的簾子,不斷的往裡撲着溼氣。
而江淮等一行人正坐在水晶簾後的正廳裡,皆一言不發。
江歇和陸顏冬徹夜未歸,花君擔心的根本坐不下,左右飛快的踱着步,海棠紅的衣袂帶着星點的涼意,還有星點的香氣。
崔玥也趁天亮趕來了,畢竟江歇病的那麼重,萬一倒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她瞧着花君,低低蹙眉道:“別走了,走的我頭疼。”
花君聞言停下腳步,瞥眼正座的江淮,她整晚沉默不語,來了之後往這一摔屁股,動作始終不變,衣襬掀起,右腳搭在左腿膝蓋上,左手摸着旁邊方桌上的茶杯蓋子,纖長的手指在上面摩挲着,陰冷的視線定格在院內一角,從未動過。
怕江淮心煩,花君也只好在她旁邊坐下。
陸譽的正妻喬氏坐在不遠處,她自打江淮來了之後,就一起陪着在這坐着,年近五十,已然是扛不住了,睏意和恐慌在心頭攛掇,卻不敢走。
說來也奇怪,這人來了,只把她和陸譽叫到正廳,一不找陸文玉算賬,二不派人去找那兩個孩子,就這樣乾坐着,連口水也不喝。
喬氏斜瞥着她,雖然嗓子裡面冒煙兒,但江淮不動茶杯,她也不敢伸手。
而再看向陸譽,那人是個年至甲子的老頭兒,常年養尊處優,這樣在硬椅子上乾耗一宿,整個人的精神都渾渾噩噩的,微微仰頭,閉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她心中哀嘆,文玉和文景實在是太心急了,殊不知,欲速則不達啊。
這下把江淮惹火了,估計得夠他們夫婦喝一壺得了。
幾個人又這樣坐了一會兒,後屋有小丫頭過來,端着木盤子要給他們換茶。
江淮摩挲茶蓋子的手一停,輕輕一揮,叫她下去。
小丫頭看了一眼喬氏,那人蹙眉,叫她趕緊拿着盤子離開。
隨着這輕巧的腳步聲離去,氣氛又死寂了一刻鐘。
忽然。
江淮拿起手裡的茶杯,食指往前一推,茶蓋子微微卸開,直接揚向左邊那人。
碧綠色的冰涼茶水被雨殷了一夜,有股極其怪異的味道,它們從杯身和蓋子的縫隙中爭先恐後的灑出,摻着泡過頭的茶葉,全都撲在陸譽的臉上。
那人被這樣一激,直接從昏睡的狀態中清醒,哎呦一聲,身子險些從椅子上滑下去,趕緊扶住木把手,驚恐的睜開眼睛:“……怎麼了?”
江淮的視線始終停在院中的那排牆底草上,眸底冷而無情,知道陸譽醒了,左手用力往下一放,那瓷白的茶杯和桌面接觸,直接碎裂。
剩下的碧綠色茶水從杯底的裂縫處漫出,不緊不慢滴答在地上。
崔玥在一旁瞧着,冷哼道:“國公爺,您的二女兒到現在還沒回來了,昨夜狂風驟雨的,您也不擔心,還能睡得着?”
陸譽抹了把臉,蒼白的脣瓣尷尬的勾了勾:“是,是。”
崔玥再要說話,忽見江淮身形微動,知道她要開始了,就住口了。
果然,那人放下搭在左腿上的右腳,整理了一下衣襬,這才轉過頭去,鋒利的視線帶着濃寒,一瞬直逼陸譽。
“陸譽,你大女兒的膽子,不小啊。”
陸譽一慌,倒是旁邊的喬氏匆忙接茬道:“不是不是,大人誤會了,這件事兒是老爺和妾身的主意,文玉她不知道。”
江淮凌眉微蹙,眼中寒芒乍生:“我說什麼事了嗎?”
喬氏瞳孔微縮,袖中的手掌心蹭蹭往外冒汗。
“不打自招。”崔玥冷淡道,“只是你們家那位大小姐,盤算的倒是不錯,兩邊離間挑唆,想要坐收漁翁之利。”微微垂眸,“非池中之物啊。”
陸譽見事情敗露,沒辦法狡辯,只是低着頭。
江淮微微仰靠着身子:“陸譽,你知道這麼多年,我一直看不上你。”
陸譽忙不迭的點頭,心頭卻極度窩火,被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孩子擠兌到家,說出去怕是沒臉活了。
江淮提高聲音,厲聲道:“回去告訴陸文玉,她千算萬算,算錯了一環!”伸手猛地拍案,“我之所以和你們陸家結親,那是因爲老三喜歡陸顏冬,而不是爲了和你們陸家聯盟,沒了這樁親事,你永遠也別想高攀我們江家!”
陸譽聞言,心頭抽緊。
喬氏更是無奈的低下頭去,當初就勸文玉不要莽撞,這件事本就不穩妥。
果然,那孩子一廂情願的以爲江家是爲了拉攏老爺纔要接親的,認爲聯盟所致,兩家必結一門親事作爲交易,所以想要用這種手段逼迫江淮更換親選,殊不知弄了半天,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作聰明瞭。
人家就沒衝你父親來,人家就是衝陸顏冬來的。
文玉啊文玉,你幹什麼不好,非要去掀那龍的逆鱗啊。
喬氏沒辦法,只好顫巍道:“御侍大人,妾身去叫文玉來,叫她給您道勤。”
江淮冷淡道:“不必,我懶得看她。”
花君也抱臂不屑道:“身處閨閣之內便這樣居心叵測,將來可還得了。”
喬氏心有不甘,想要替女兒辯解,江淮又道:“這兩孩子出去一晚上了,若是平安無事的回來也就罷了,但凡出一點差錯。”瞥眼看她,“咱們同歸於盡吧。”
陸譽心下一慌,明知道這是誇張的說法,但從江淮嘴裡說出來,莫名多了幾分可信,於是附和道:“肯定會沒事的,大人放心。”
江淮又變得沉默,北堂忽然從院外走了進來,撐着把傘,雨滴打在上噼裡啪啦的,像是黃豆:“大人,皇上口諭,要您即刻入宮一趟。”壓低聲音,“好像是岐疆那邊的事。”
江淮雙眸微眯,乾脆了當的起身往外走:“花君,剩下的交給你和阿了。”
那人頷首,狠剮了陸譽夫婦一眼。
江淮這邊剛至院門,就見那門被人推開,陸顏冬扶着江歇踉蹌着走了進來,她還好,風吹雨淋一夜,還能扛得住,可江歇本身病着,又被她嚇唬一通,燒的腿都軟了。
青桐瞧見,哭着過來攙扶。
陸譽夫婦見勢,終於是鬆了口氣。
江淮皺起眉頭,倒也沒有責怪陸顏冬,而是道:“阿,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