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天地間被潑墨般的漆黑籠罩,繁星之下,一輛馬車平緩的駛過長安城北城門,高倫掀開車簾子,扶着江淮下來。
律兒已經睡着了,還是搖了搖才惺忪着眼下車。
江淮扶了她一把,聽到身後有一道熟悉且沉穩的腳步聲,回頭和那人對視一眼,立刻酸了眼眶,欣慰道:“大哥。”
爲了防止旁人知曉今夜之事,江璟命金羽衛回營休息,獨自在這裡和齊奪等了許久,終於見到了朝思夜想的妹妹,他百感交集。
上前兩步,抄手將她攬在懷裡,摸着她消瘦的肩頭,低低道:“君幸,你終於回來了,這四年在西昌苦了你了。”
江璟的懷抱驅散是夜的冰冷,江淮輕輕搖頭:“這不算什麼。”抹了一下溼潤的眼角,“母親呢?她知道這事了嗎?”
江璟憐惜的摸着她的頭髮,苦笑道:“母親還不知道,待會兒你這樣回去,她必定驚喜。”悵然一嘆,“這四年,她可是生不如死。”
高倫在後面扶着身子不舒服的律兒,瞧見江璟過來,一時間喜上眉梢,恭恭敬敬道:“大將軍。”
江璟聞言看過去,清淡一笑:“都回來了就好。”
正說着,齊奪從不遠處走了過來,瞧見完好無缺的江淮,臉上露出平靜且感動的笑容,小聲道:“車馬已經備好了,咱們回去吧。”
一起盡在不言中。
江淮頷首,也露出一個清淡的笑意。
——
與此同時,晉國侯府西院的祠堂裡,慕容葏正跪在那佛像前方唸經,江淮死後,她大病一場,痊癒之後便每夜都要來給她誦經祈福。
不知不覺,這個習慣已經持續四年多了。
這四年的每一夜,綠真都悉心相陪,今夜也不例外,她見今夜的風比往常的寒,便多取了一件袍子來給她穿上。
“老夫人,您都在這裡唸了一個多時辰了,該休息了。”綠真關切道,“今夜降溫降得厲害,還是明日再來吧。”
慕容葏鬢髮蒼白,面容憔悴,捻着佛珠閉眼道:“我今夜心慌的厲害,怕是要發生什麼事,還是多念幾句的好。”
綠真蹙眉,知道自己沒辦法改變慕容葏的心意,便道:“那綠真去給您倒杯熱水來,這天寒地凍的,小心傷了身子。”
慕容葏深呼了口氣,攥了攥已經有些東疆的手,輕輕一應。
綠真趕緊把那炭盆往前推了推,又攏了下慕容葏的衣袍,免得那盆裡的火星子濺出來燒到,這才轉身去倒熱水。
她擡頭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江璟,乖巧道:“將軍回來了。”
聞此言,慕容葏半睜雙眼,沒有說話。
“母親,您看誰回來了。”
江璟在她背後笑道。
慕容葏不知情,只是冷淡道:“總之不是綰兒便是了。”
“……”
江璟的話被嗆了回去,幾秒後,然後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母親。”
這兩個字像是錐心之箭,在冷夜穿透衆人的身子,使得慕容葏緩緩的擡起頭來,手上捻佛珠的動作也停下了。
綠真的聲音也隨之響起:“老夫人!是二小姐!二小姐回來了!”
跪在佛像前的慕容葏微微皺眉,撐地回頭的那一剎那,所有言語全都噎在了嗓子眼兒,雙眼佈滿疑惑和迷茫。
她伸了伸手,綠真趕緊過去將她扶起來,喜極而泣:“老夫人您看那!大人沒死!大人回來了!”
許是跪的太久,也或許是太過激動,慕容葏狠狠的趔趄一下,遠處的江淮忙不迭的跑過去扶住她,噙着眼淚笑道:“母親,是我,我是江淮啊,我沒死,我回來了。”
慕容葏如銀般的鬢髮散亂幾根,掃在她蒼白的臉上,險些被她哭瞎的雙眼露出一絲謹慎,隨即緊抓住她的手,紅了眼眶:“你”
江璟走過來,三言兩語解釋了這四年的緣由:“母親,君幸那日根本沒死,她被皇上送去了西昌,那位成王殿下,就是她。”
慕容葏聞言,盯着江璟,雙眼浮紅,再轉頭看向江淮,哆嗦着手撫上她的臉,生怕這只是她疲勞過度,所生的幻覺。
“你你真是君幸?”
她聲音虛浮,在這冷夜裡異常的讓人心酸。
江淮的眼淚也大顆落下,鼻音甚重的說道:“母親,是我。”
慕容葏聞言,痛苦的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是淚流滿面,她將江淮冰冷的身子摟在懷裡,低泣道:“你這孩子,你爲什麼不能把真相告訴母親啊,你知道這四年母親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江淮抿去脣瓣上的淚珠,情緒也難得失控:“母親”
慕容葏抱着她不肯鬆開,生怕一鬆開她就會消失不見,摸着她那單薄的背,淚如雨下:“母親這眼睛都要爲你哭瞎了啊。”
江淮攥緊她的衣角,輕聲道:“對不起。”
又唸叨了幾句,到底還是最疼她的母親,慕容葏手忙腳亂的伸手擦了擦江淮的淚水,握了握她冰涼的手,關切道:“罷了罷了,你這一路回來,怕是又累又餓,還沒吃東西吧。”
一旁同樣哭得不成樣的綠真趕緊擦了眼淚,說道:“綠真這就去備宵夜,再去告訴二少爺和公主,大人沒死,大人回來了。”
她說着,飛快的跑出了院子,激動至極,險些絆倒在門檻處。
慕容葏嘆了口氣,喜極而泣終究變爲破涕而笑,不顧江璟,單拉着江淮回去慈心居,待綠真擺好宵夜,瞧着江淮狼吞虎嚥,感激上天安慰之餘,又用責備的目光看了一眼旁邊的江璟。
“混小子,竟然瞞了我整整四年。”她斥道。
江璟被罵的一點脾氣都沒有,只乖乖的點了下頭。
“咳咳。”
江淮吃的急,有些嗆了。
慕容葏倒了杯水遞過去,因着江淮是左撇子,拿筷子的時候被她看見那斷了一截的尾指,驚愕和心疼在不停的交匯,卻沒有問出口。
問了又有什麼用,只會叫她愈發酸楚。
這四年,也不知道在西昌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說,臉色也是慘白沒有血色,更別提那手腕上的傷了。
“多吃點飯,別一直顧着吃菜。”江璟道。
江淮根本不聽話,嘴巴一股一股的道:“我喜歡吃菜。”
而慕容葏在旁邊看着,恍然又是從前,欣慰的點了點頭,伸手撫摸着江淮的後腦勺,心道別的無妨,回來就好,能活着回來就好啊。
“老夫人,公主來了。”
正想着,綠真進來說道。
屋內三人中,唯獨江璟是猛地擡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