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獨山玉的黑松盆景碎了。
皇帝面色突變。
偏門處看着的江淮也涼了渾身的血,瞳孔驟縮。
福物有損,這和以劍弒君有什麼區別!
在這殿內一片緊張的死寂中,只聽長歡冷哼一聲,眼底浮出些無情的幸災樂禍來,悠哉道:“這還真叫我們開了眼了。”
太后聞言,斜睨着那坐上的人,這才知道長歡用來對付花君和郭瑾的辦法原來這麼簡單,但正是簡單才蘊含着巨大的禍患。
每年除夕皇宴最重頭的大戲便是祈天福,這用來祈福的福物是絕對不能損毀的,若是出了差池扣上叛國的罪名也不足爲奇。
今年的福物是皇上交由花君辦置,然後再精心存放在現由郭瑾所負責的天祿閣裡,如今出了事,這兩人一個也跑不了。
簡單一箭。
一箭雙鵰。
太后想着,在不知不覺間攥緊了拳頭,心道當時聽黃一川說長歡要有動作,她就應該想要這人是要拿福物做文章,畢竟年根底下,也就只有這件事情能花君和郭瑾拴在一起。
“是不是那些侍衛不小心,擡上來的時候給弄壞了。”
太后聲音沉邃,想要給那兩人解圍。
再看花君,她整個人都愣住了,半撐着身子拄着宴桌,不可思議的看着那盆景的斷裂處,愕然道:“這怎麼回事?”
一旁的郭瑾看了一眼太后,臉色鐵青,忙附和道:“千交代萬囑咐要小心點兒沒想到他們還是不小心。”
花君也反應過來,急切的點頭道:“是。”
而眼看着這弄壞盆景的罪名就要扣在那無辜的侍衛頭上,蠢蠢欲動的長歡公主再次出言譏諷道:“若當真是侍衛不察就好了,只是方纔殿中諸位看的清清楚楚,那四名侍衛請福物上來的時候,腳步平穩猶如柔貓,連一絲搖晃也沒有,怎麼可能是他們弄壞的。”
坐在寧容左旁邊的駱擇善見勢,也添油加醋的說道:“公主說的不錯,若真是那侍衛弄壞的,這麼大的壞損,必定會有響動,可是大家方纔屏氣凝神,可是什麼異樣都沒有聽見。”
寧容左往嘴裡扔了顆冰涼的葡萄,低冷道:“閉嘴。”
駱擇善看了他一眼,悻悻的住了口,不過這只是一時,畢竟她被江淮所惹出的火氣還沒消,是勢必要發泄在郭瑾和花君身上的。
“這福物可是用來祈福的關鍵,臣妾想着,既有上天相佑,必定是不會被人失手弄壞的。”
因着收養了慶王的韓婕妤在前些日子獲封昭容,瞧着長歡和駱擇善你一句我一句的,也火上澆油的說道:“福物但凡損毀,必定是有人故意催之,不想我大湯國祚綿延,不想皇上身體康健。”
果不其然,正座上的皇帝聽到這話面色更顯青紫,他雖然始終一言不發,但那泛出來的怒意繚繞在這玉華殿中,將一晚上囤積起來的歡愉氛圍刺殺個乾乾淨淨,恨不得馬上就扒了兇手的皮。
福物有損,這可是天大的忌諱。
這是想說上天不肯保佑他嗎?
“父皇,祈福圖的就是個圓滿,您看這……”
長歡看向皇帝,循序漸進的說道。
“皇上!”
郭瑾見事態的發展急轉直下,自己和花君又是皇帝最忌諱的長信舊臣之後,遂趕緊走到殿中跪下,問心無愧道:“皇上明鑑,福物自郡主着人做好後一直存在天祿閣裡”
她先是撇清了花君的責任。
“放到了天祿閣後,微臣深知此物重要性,一直都是和駱御司輪流看守的,不叫任何人觸碰,一直到臨運出來時都是完整的,如今被人損毀,不是運輸途中損壞,就是有人蓄意爲之。”
此話一出,站在不遠處隨侍的駱宛竹瞪了瞪眼,心道好你個郭瑾,自己倒黴還要拉我下水,這一席話洋洋灑灑,倒是把這足矣砍頭的嫌疑不着痕跡的推到自己身上了。
可巧皇帝看過來,駱宛竹只好也跪了過去,解釋道:“皇上,郭御司所言有失,郡主肯把福物放在天祿閣,是以信任微臣等人,微臣喜不自勝且極其看重,從來沒缺過看守之人,必不會出錯。”
“不會出錯?”韓昭容挑了挑眉,“不會出錯的話那福物怎麼毀損了?依本宮看,就是你們兩個舊臣之後居心不軌,想要摧此福物用來詛咒皇上,詛咒太后!”
“韓惠你血口噴人!”
花君厲斥,沒想到韓昭容直接把話砸實了,遂三兩下起身跪在郭瑾身旁,皺眉分辨道:“懇請祖母和皇上明鑑,損毀福物之罪不亞於裡通外國弒君謀反,恭月和郭御司絕不敢動此歪心思!再者說了,當年佛門之後,皇上不但沒有要我性命,反倒以郡主之位養着,恭月感恩還來不及,怎麼會損壞福物以此來詛咒親叔叔呢!”
郭瑾也配合道:“郡主說的不錯,家父那年當着皇上的面在龍臺自盡以屬大不敬之罪,可皇上不僅沒有追究還封微臣女官之位,這般寬恕,微臣感激不盡,不敢對皇上有任何非議!”
“我們都沒看見,你兩人空口白牙自然說什麼是什麼。”韓昭容冷笑着道,“本宮還以爲舊臣後人中只有江淮牙尖嘴利呢。”
“昭容可真會說笑。”
駱擇善難得再次開口,不過卻不是落井下石,她方纔瞧見駱宛竹被牽扯進來一下子改了主意,畢竟現在駱禮維被貶,駱家女兒只有她們兩個人宮裡相依爲命,至於那個駱必恭已經是老死宮中的命了。
若是花君和郭瑾的罪名坐實,必定是一個被囚一個被貶,雖說至時天祿閣的行權可以回到駱宛竹的手上,但也不排除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情況,爲了保險,還是認爲得替駱宛竹申辯一下。
“不管怎麼說,私自損毀福物都是大罪過,就算是恭月郡主和郭御司膽子再大,怕是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駱擇善說完,長歡諷笑不止:“四嫂還真是不可端倪,態度變化之快猶如日新月異,方纔還鑿鑿有據的指認這兩人之罪,眼下一看牽扯上了自己四妹,立刻便改了口徑,幫襯着舊臣之後說話了。”
皇后見長歡不滿足治花君兩人之罪,很快也抓到了駱擇善言語上的失查,立刻甩眼過去,那人便不敢再開口了。
畢竟她現在的所言所行,很大程度會影響到寧容左。
長歡見勢,冷屑着態度懶得再理,指着殿中跪着的三人有理有據的說道:“父皇,福物不可能自行損壞,這三人必定有居心不軌者!”
皇帝聽着殿中諸位七嘴八舌,冷漠道:“你們且說。”
長歡首當其衝,勢必要以此事擊垮舊臣在朝最後的支柱,遂抱臂蔑然道:“父皇,若恭月郡主和郭御司當真有心爲您祈福,那麼上天素來保佑誠心之人,必定不會叫福物有失,定是她們口是心非,方纔洋洋灑灑一席話全是摻假,祈福是假,詛咒纔是真。”
“皇上,長歡公主所言極是,這兩人必定是想替江淮報仇呢,那賤人爲避死罪竄逃中原,被聶統領帶回後,您非但不計前嫌還反倒留她性命,可見您是有情有義之人,但未必她們就會領情。”榮婕妤馮氏道。
偏殿門的江淮聞聽此言,暗自咬了咬牙,心道這個兩年前才充入後宮的榮婕妤還真是好大的膽子。
至少今日之言,她記住了。
“馮若儀,你不知事情真相,休要胡言亂語。”
江昭良聞言,冷淡出口止住了榮婕妤。
那人瞥了江昭良一眼,桀驁的轉過頭去,甚是不在乎規矩,但她方纔的一席話戳中了皇帝的心病,那人也道:“不錯,恭月郡主從前和江淮關係甚好,郭瑾也是江淮看着長起來的。”
江淮猛地皺眉,皇帝既然說了這樣的話,看來是不想輕易放過花君和郭瑾,如今自己身在永巷,朝中舊臣後人只有她二人,若皇帝打算藉此事徹底將舊臣根連株拔,那誰也無法扭轉局面。
畢竟福物受損不可饒恕。
“父皇。”長歡繼續進行着自己的計謀,懶散道,“正是因爲她兩人和江淮關係甚好,纔會在那人入永巷爲奴後心生怨恨,但又因勢微力頹無法奈何,便想出這麼個法子來詛咒父皇您呢。”
江淮深吸一口氣,眼底浮出一抹線紅,看來長歡那日在永巷的話都是假的,亦或者是原本錘定的心意到頭來又反了悔。
許是郭瑾和花君的威脅不亞於自己,才叫她重新改了主意,既然自己都能死而復生,那麼舊臣也有死灰復燃的可能。
長歡到底不放心。
再者,她那日在永巷所言都只是爲了麻痹自己,只是江淮思忖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畢竟長歡的心機深沉狡猾,比之寧容左有餘。
“皇帝。”
太后打斷了她的思考,淡淡道:“不管怎麼說,這兩個孩子也不可能故意損壞福物,用此事來詛咒你,眼下還是”
“皇祖母此言差矣。”長歡冷冽道,“損壞福物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三言兩語便叫您搪塞過去,豈不是在包庇這兩人惡行?我們這滿殿的人可看着呢,您身爲一國太后國母之母,徇私舞弊”
花君見長歡步步緊逼不肯放過,皺眉厲聲道:“寧容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天下事,向來是耳聽爲虛眼見爲實!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和瑾兒故意損毀這福物去詛咒皇上了!既然你做不到明察秋毫,也不要人云亦云,失了本能主見,和那些蠢物混爲一談!”
蠢物?
榮婕妤和韓昭容對視一眼,不悅的皺起眉頭,雖然知道花君說的就是她們幾人,但誰也沒有出口開言,變相承認。
倒是駱擇善猛然瞪眼,指着她道:“寧花君!你在這兒指桑罵槐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那些鈍物?我說兩句實話就成了蠢物?”
“實話?”
花君經過這兩年在太后手下的磨礪,牙尖嘴利比之江淮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遂生冷道:“第一,你本就是蠢物,第二,你在這裡信口雌黃,單憑片面之詞便說我和郭瑾有罪,依我看,滿殿最武斷徇私的人是你!否則你何苦急着治我和郭瑾的死罪!”
郭瑾也冽然道:“難不成,損壞福物的人是太子妃?”
駱擇善一愣,旋即被衆人視線注目,立即惱羞成怒道:“郭瑾你纔是血口噴人!我怎麼可能犯這殺頭的死罪!”
而一邊的長歡冷笑,心道花君這口齒真是不錯,兩三句話便把注意力挪到了駱擇善的頭上,但她怎麼會讓這人得逞,遂道:“恭月郡主多心了,駱御司是四嫂的親妹妹,既然她在天祿閣當差,那麼福物一旦出事便會牽連上她,四嫂想來是不會爲難姐妹的。”
駱擇善用力點頭,急忙道:“不錯!”
旁邊的寧容左瞧着偏門處的江淮,那人盯着花君兩人時是一臉擔憂和捉急,想了想開言道:“父皇,依兒子之見,還是趕快祈天福纔是要緊,兒子的北宮東有一個差不多的玉質盆景,是用極好的岫巖玉製成的,可以拿來用作今年的福物,至於花君和郭瑾之過,改日再審不遲,畢竟一年圓滿在於除夕,不能耽擱啊。”
見寧容左替舊臣後人說話,皇后緩緩瞥眼過去,那黝黑的瞳孔裡泛出些異樣的精光,隨即看着偏殿門的方向,暗暗起了殺心。
不知道給老四灌了什麼迷魂湯。
“老四你這就說錯了。”長歡果然是始作俑者,對於所有的情況都把握的完好,“今夜的皇宴本是家宴,花君也是咱們寧家人,早早審了還能趁着事情沒鬧大前從輕發落,若是往後耽擱,等審出真正原因後再削減刑罰,難免讓人詬病,讓世人看笑話。”
斜眼太后,她又意味深長的接了一句:“會叫人說是皇祖母在包庇護佑花君這個親孫兒,郭瑾這個親侄孫。”
太后聞之,輕輕閤眼。
這個長歡果然厲害。
再看皇帝,那人已然放棄了思考,選擇了長歡的辦法,準備快刀斬亂麻的將花君和郭瑾發落了,可誰又知,他到底是聽了長歡的話,還是想借着長歡的刀,把舊臣從朝堂上徹底挖去。
偏門處,江淮瞳孔劇烈的顫抖着,貝齒將脣瓣咬出清晰的紅印,心裡大呼絕對不可,她已經失勢,若是花君再倒了,那舊臣和江家將會徹底淪爲案板上的魚肉,至時刀俎來犯,也無回天之力。
舊臣在朝上必須有人!
否則就是末日!
“福物受損是爲大罪,既然你們兩個沒能完成好任務,還壞了今夜除夕皇宴,着將恭月囚禁在海棠府,郭御司革職”
江淮聽着那話,血氣逆流直衝的雙眼血紅,在此一刻,不經思考便厲聲喊出那兩個字:“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