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氣由春入夏。
流霜給江淮拿了一件家常的白色交領薄衫來穿,中間挽着一條藍色的腰帶,上嵌的玉石晶瑩剔透,迎着陽光,好像能化出水來。
她拒絕了北堂的跟隨,出了府門,瞧着正等着自己的慕容清。
那人也是一襲月白色的長袍,面容清俊,笑意寡淡,通派氣質彰顯出來,倒是不差那隻狐狸分毫。
江淮揮手,家丁合了門,她走過去與其並肩:“找我何事?”
慕容清隨她一起往出走着,路過新開的酒樓雲客來,指了一下:“你知道這個雲客來的老闆是誰嗎?”
江淮搖頭,這個酒樓本來出現的就很突兀,但無關己事,也沒怎麼上心。
慕容清輕笑一聲:“是從前萬仙樓的那個輕辭。”
江淮聞言詫異:“不是說她不幹了嗎?”
慕容清回答道:“本來說是不幹了,直接把手底下的萬仙樓和承歡樓全都兌給了宋老闆,後來聽說是老家那邊鬧水災,就又留在長安了,只是那宋老闆不肯把這兩個搖錢樹還給她,那人一生氣,便臨着又開了一家,就叫雲客來。”
擡頭一看,他取笑道:“說是客似雲來,可你瞧,萬里無雲。”
江淮這才理清來龍去脈,回想着初見輕辭的那日,唏噓道:“這個叫輕辭的,還真不簡單,咱們上次見她的時候,看樣子也就不到二十歲。”
慕容清也附和着點點頭:“誰說不是,許是地方的大戶小姐吧。”腳步一停,他拽着江淮停在南塘街和青園街的十字路口,笑道,“左右今天無事,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江淮本想拒絕,但慕容清話音一轉,有些無奈道:“我明日可就要回西昌了,今日就當是給我送行還不行嗎?”
江淮想了想,這才答應了下來。
她緊隨在慕容清身後,只是那人可惡,死活也不肯說要帶她去哪兒,兩人不緊不慢的走了有一刻鐘,纔在一家小酒肆面前停下來。
慕容清揚着下巴,笑道:“到了。”
江淮擡頭,瞧着那酒肆上面掛着的幡子,寫着‘舍’。
“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麼?”她四處環視,這已經快到了青園街的街尾了,人煙明顯稀少起來,主街的繁華聲都傳不過來了。
慕容清一把扯住她的袖子,笑的歡快:“進去不就知道了!”說着,拉着她推開那小木門,直截了當的走了進去。
江淮被拽的直踉蹌,等擡起頭環視四處時,纔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酒肆裡面不大不小,倒十分精緻,裝飾陳設各有講究,兩邊的酒櫃都是用上好的木料打造,因着常年侵染,酒香味十足。
慕容清拍拍手,喚了一聲老闆,後屋裡的那位‘舍老闆’掀開小門簾出來,瞧見是他,笑着應道:“三公子來了。”
慕容清點頭,就着一個圓形的古樸木桌坐了下來,招招手,江淮也過來一齊坐下,拿起酒具上的一個杯子瞧了瞧,通體翠綠映光,無一絲花紋裂縫,是硬貨。
大湯擅燒瓷,光是官窯就不下十個,民窯更是數不勝數,但類似這個杯子的材質手藝,已經很難尋覓了。
她悄聲問道:“這裡怎麼沒客人?”
舍老闆正好端着一盤子的白玉酒盅過來,先是給她行了禮,這才道:“回大人的話,今日是三公子包了場,要不然這個時候,根本擠不進來。”
江淮挑眉:“你認識我?”
舍老闆呵呵一笑,同坐在對面:“大人威名遠揚九江七山,無人不知。”
江淮斜睨着慕容清,那人衝她笑着,淡淡道:“常聞你酒量好,那咱們今天就來試試,這臨在長安的最後一天,得盡興不是。”
江淮瞧着那一杯杯都擺好的酒盅,笑道:“拼酒量?”
舍老闆接過話茬,搖頭笑着:“酒是拿來品的,不是用來灌的,三公子的意思是,大人猜,若是把這些都猜中了,有獎。”
江淮可算是來了些興致,便道:“好啊。”說完,拿起面前靠着自己的第一杯,只湊在鼻下一聞便放下了,淡淡道,“兩年的揚州陀兒釀。”
舍老闆眼睛一亮,瞧着同樣震驚萬分的慕容清,忍俊不禁:“大人果然名不虛傳,這還沒喝呢,就知道是什麼了。”再推一杯,“那大人試試這個?”
江淮接過,只在脣瓣上碰了一下,粉舌掠過:“七年的烏紅。”
舍老闆笑着一拍桌:“厲害!”
江淮被誇的心情甚好,一通十三遭,把這些酒的名字年份都一個不差的說了出來,急的舍老闆直撓頭,索性起身去窖裡取珍藏來。
瞧着他消失在門簾後,江淮這才轉過頭問慕容清:“什麼時候回來?”
“回來?”那人笑容無辜,“我這次去西昌可就不回來了。”
江淮壓低聲音,試探着問道:“可是因爲……舅舅?”
慕容清輕呷了一口手中的烏紅,沒說話,卻是默認了。
江淮垂眸,道:“也好,在這長安,總是爲難。”
慕容清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頭頂,笑着說道:“既然你這丫頭不喜歡我,那我在你身上也不必耽擱下去,只是回了西昌,去喜歡別人罷了。”
江淮奇怪的看着他,似笑非笑。
慕容清眉梢微挑:“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長情的人,說出來,也只是想痛快痛快。”說着,微舔薄脣餘酒,“只是你給的起點太高,我怕沒有比你好的。”
江淮驀地一笑,心裡不知是暖還是什麼。
正說着,舍老闆又捧了半盅酒液出來,遞給她:“大人嚐嚐這個。”
江淮瞧着這酒只倒了半杯,便知道絕對是老闆的珍藏,這麼不捨得,接過湊到鼻子下聞了聞,酒香甘醇,不嗆鼻,但沒聞出來是什麼。
抿脣嚐了些,過舌如絲綢,滑潤不辣嗓子,好喝極了。
江淮嚥下這一小口,便直接把餘下的一口吞了。
慕容清在一旁看着,呲着牙:“怎麼樣?猜出來了嗎?”
江淮哈了一聲,按理來說,以她的身份和愛喝酒的習慣,這天下間的美酒,應該是越好的越容易喝出來,怎的這個死活喝不出來。
乾脆,又要一杯。
舍老闆雖然心疼,但還是給她又倒了一杯。
江淮喝了,仍是一頭霧水,在舌尖兒抿了抿,恍然道:“老闆,這不會是你自家釀的吧,嘗着,像是釀好的女兒紅。”
舍老闆面色一紅,登時侷促的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訕笑道:“是。”
江淮瞪眼笑着:“你這也太不地道了。”
慕容清轉頭看着江淮那棱角分明的側臉,撲哧一笑。
只是那笑容裡,泛着一抹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