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夏九寒之前聽了女兒的那一番話,其實想起來自己之前根本不見外人,且對夏銀炭下令不許任何人來求醫,這才致使夏銀炭拿着雞毛當令箭,百般刁難自家女兒。他是何等樣人,自然心裡明白,這其實是自己的錯。只是他這個人的性子,是怎麼也不肯承認是自己錯的,便乾脆都推到了夏銀炭身上。
至於那個什麼朝中大員的女婿,他自然一百個一千個不喜,只是聽了女兒控訴夏銀炭的那一番話後,他嘴上不說什麼,其實也是心虛,此時不敢說什麼,連忙帶着蕭杏花等人過去。
一時來到了峽谷之中,便見一處鳥語花香之處,有一處泉眼,泉眼往外冒的水竟然是透着熱氣的,而就在泉眼旁,架着一口大缸。那大缸裡,熱氣氤氳之中正是蕭戰庭。
此時的蕭戰庭滿身銀針,就連頭上也紮了十幾根銀針,正痛苦地掙扎呻着,倒是彷彿忍受什麼難以忍耐之事。
蕭杏花見此,自然是心疼不已:“爹,他這是到底怎麼了?看着很是難熬,你好歹給看看!可別出了什麼事!”
夏九寒見虐焦急,自然不捨得,連忙安撫道:“洙蘅,這沒什麼的,爹用銀針刺激他的奇經八脈,又用熱蒸之法,此時他體內積累的寒氣和毒氣正要排出體內,他自然感到萬分痛苦。”
“這……這要多久?”蕭杏花簡直不敢想象,若是一直這般下去,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夏九寒擰了擰眉,看看女兒關切的神情,心裡不免分外不是滋味。
怎麼好不容易把女兒盼回來了,她卻一心想着別人?
總覺得女兒已經不是自己的,卻是別人的了……
夏九寒雖說有些不喜,不過也不敢多說,只好道:“也不會太長久吧。”
“不會太長久是多久?”
“一日,兩日?”其實夏九寒也說不準:“總是要看看他體內的毒到底有多少,以及如今排出多少,一時誰也說不得準。”
蕭杏花聽得不免心涼,從懷裡掏出巾帕來,過去先給蕭戰庭擦了擦臉上流淌出的汗,誰知道擦了這麼幾下,便見雪白的帕子染成了黑色。
“別動!”夏九寒一個箭步上前,從女兒手中奪過那帕子,隨手扔到了旁邊:“這些都是他體內排出的積毒,你若碰到,說不得也沾染上了,這可是萬萬碰不得的。”
“那……那……”蕭杏花不知如何是好,她看着痛得幾乎臉龐扭曲的蕭戰庭,真得想幫他做點什麼,哪怕摸一摸他,幫他擦一擦汗也好。
夏九寒看着她眸中透出的那憐惜,再瞧瞧旁邊的在大缸中痛苦掙扎的男人,真是心都要碎了!
她的女兒,怎麼看上了這麼個糙漢子,還是個半死不活的!
他當下嚴肅起臉來,故意道:“這個毒可是輕易招惹不得,爹先帶着你離開吧,免得萬一這毒傳了你,那可不是說笑的。”
一時他拉着蕭杏花就要離開,蕭杏花自然是有些捨不得夫君,總不能扔他一個人在這裡受苦吧。
夏九寒頓時看出女兒意思,便胡亂指了指,卻是指向蕭千雲的:“你,你叫什麼來着?”
蕭千雲原本是心疼地看着大缸中的爹的,此時聽到夏神醫——自己這位新上任的外公這麼問,忙道:“外孫姓蕭,叫千雲的。”
“極好。”夏九寒眼裡可沒有半點爺孫情,他只是指着那大缸道:“裡面的人是你爹吧?你來照料他看着他,痛點苦點沒事,若是這銀針給掉了,你自去叫我就是。”
說完這個,夏九寒拉着自家女兒,徑自離開了這片峽谷。
“你娘這些年不知道多想你,想你想得病了,她若知道我尋到你了,還不知道多高興!”夏九寒想起這個,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蕭杏花聽父親提起這個,猛然想起母親。
其實關於母親的記憶,她真得是一點沒有了。她當初被拐前,是跟隨着父親離開夏家的,是以在她最後殘存的記憶裡,竟都是關於父親的影像。
至於母親,隱約記得,應是個極溫柔的人吧,還會……彈琴?
正這麼想着,夏九寒已經領着她來到了一處竹屋,竹屋前,有個婦人正在那裡低着頭,手裡握着一個磨喝樂,在不斷地用手摩挲着。
那磨喝樂應年代久遠了,早已經被摩挲得光滑沒有棱角,泛着光亮,不過依稀也能辨認出,那是個穿着肚兜的女娃娃笑呵呵坐在那裡的樣子。
盯着那磨喝樂,腦中隱約有一些畫面閃現,可是那畫面猶如一陣風,又猶如晨間醒來時殘留在腦中的夢,怎麼抓也抓不住。
於是順着那磨喝樂,顫抖的視線往上移,入眼的便是個婦人。
那婦人約莫五十多歲模樣,鬢角處已經是花白了。
看到這老婦人時,蕭杏花的眼淚便再次落了下來。
她曾經想過一千次一萬次,想着自己若有朝一日見到自己親人,豈不是對面不相識。可是如今見到了,她才明白。
這世間便是有一千個一萬個這般年紀的老婦人,可是隻有那麼一個,她見了後,就會明白,這就是自己的娘,血脈相連的娘,十月懷胎生下她的娘。
你見到了這個人,就一下子明白,爲什麼你會長成這般模樣,爲什麼你的眉毛會這樣彎,爲什麼你的眼瞼會左邊淺一些,右邊深一些。
因爲,都是這個婦人,一切源於眼前這個婦人!
老婦人摩挲着那磨喝樂,也擡起頭,看向了她。
一看到她,她也怔住了。
四目相對間,蕭杏花撲過去,噗通一聲跪在了她膝前:“娘,不孝女兒終於見到你了!”
夏九寒紅着眼睛,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阿喆,這是洙蘅,這是咱們洙蘅,我們終於尋到她了!天可憐見,這麼些年,她真得出現了!”
“洙蘅,洙蘅,真的是你,我的洙蘅!”
夏夫人哭着捧起了蕭杏花的臉,慌亂地仔細端詳,一面端詳,一面拼命擦去自己的眼淚。
“洙蘅,我就知道是你,你真得回來了。你爹找了許多人騙我,告訴我說那是你,他以爲我瘋了就來拿外人騙我,可是我知道啊,知道那不是你啊,我是病了,卻不瞎,哪能不知道那不是我的女兒啊!”
“娘,娘——”蕭杏花哭得嘴脣都在顫,說出的話卻是撕心裂肺般:“這些年,我好想你們!”
她也有爹孃疼啊,她的爹孃日夜牽掛着她,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這些年,多少委屈,總以爲是自己理所當然應該受的,不過是一介孤女罷了,不過是沒人疼愛的鄉間丫頭罷了,吃多少苦,也是自己的命!
可是見到爹孃,她才知,不該是這樣的,不該啊,見到爹孃,她才知道,他們有多疼她!
母女抱頭痛苦,一旁的夏九寒卻是朝着西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行磕頭大禮。
“老宗長,是九寒錯了,九寒以爲,你不過是哄我罷了,你不過是哄我,騙我去人世間救死扶傷!我憤世嫉俗,偏激固執,以爲你在騙我,便倔着性子不再去救治最後一個病人!誰曾想,你根本沒有騙我,真得沒有騙我啊!我夏九寒終於找到女兒了!老宗長在上,請受九寒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