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秀梅隨着蕭千雲回孃家。蕭杏花事先也想到的, 早已經命人準備下了厚禮, 該給親家母的,該給親家的,還有親家那幾歲小侄子小侄女的, 都準備得妥當。
把這些都命底下人放上了馬車, 這才吩咐了蕭千雲一番,讓他見了岳父母要敬重一些,蕭千雲自然答應。
這邊秀梅隨着蕭千雲到了孃家,其實孃家已經多少聽說了消息,只是不確切罷了, 如今見女婿女兒登門,因是許久不見, 開始時自是抱頭痛哭,之後迎進來,奉上禮物,說起這幾年經歷, 自是感慨不已。
“這門親事,你爹當初還不樂意, 如今你瞧,他高興得合不攏嘴。”秀梅娘私底下對秀梅這麼道。
“娘,前幾個月你去信說, 咱家要另外置辦宅子的事, 可曾置辦了?”
“早已經選好了, 如今請了匠人開工,鞭炮都放過了!”秀梅娘提起這個,笑得合不攏嘴。
秀梅點頭,卻是提醒道:“雖說蕭家如今風光得很,可是公爹已經辭官歸隱,只留夫君並大伯在燕京爲官,蕭家以後怕是要日漸沉寂,不可能再如往日那般了,娘總是要設法勸勸爹,不可太過仗了蕭家之勢。”
這幾年和父母書信來往,她也知道,雖說爹孃不是那跋扈囂張之人,可是當地官員把她爹奉承得不輕,怕是其中也撈了一些好處吧?要不然,怎麼原本家中清寒,如今都要置辦新的宅院了。
此時的秀梅也見識了許多,知道但凡有些權勢的,哪能真得兩袖清風,你稍微仗着京城裡親家的權勢,做點買賣,行個方便,那都是可以的。只是爹孃如今最關鍵的是要收斂鋒芒,不可太過,總得適可而止。
“秀梅,這你就放心吧,你爹心裡有數。咱家的銀子,都是來得正正經經,沒有半分不乾淨的,只不過如今因你婆家干係,縣裡奉承咱家的不少,你哥哥自然也得了許多機遇,買賣做得好,才置辦了家業,可是若真查起來,咱也是堂堂正正。”
原因無他,只說鎮國侯的親家舅想開個茶莊,誰不給幾分薄面?人來人往生意興隆,哪裡用得着別人直白地送什麼銀錢!
秀梅聽了這才放心:“哥哥處事素來穩妥,我也放心的,只是到底干係大,不免多唸叨幾句。”
秀梅娘欣慰地望着秀梅:“我瞧着你這些年,倒是變了許多,到底是侯門的兒媳婦了,這氣派都和以前不同了。”
秀梅一時也是笑了:“無論怎麼樣,還不是孃的女兒。”
這邊嬤嬤抱過來望槐,去給秀梅娘看,秀梅娘自然喜得跟什麼似的:“你自小身子弱,我原本怕你子嗣艱難,還怕你被婆家嫌棄,不曾想你竟生了這麼個大胖外孫,好歹把這位置坐穩了,我纔算放心!”
當下秀梅娘抱着望槐,捨不得放手,這時秀梅嫂子過來,見了小姑,上前拉着小姑的手,一口一個妹妹,好不親熱。
秀梅對這嫂子倒未必多喜歡,也知道她過來一臉親熱,多少有些奉承巴結的意思,要知道當初自己嫁給窮人家時,人家可是根本不屑的。
只是這些已時過境遷,這嫂子和哥哥過得還算和睦,她也就不去計較這些了,照常把要送給嫂嫂的禮物奉上了。
這嫂嫂越發喜歡,牽着秀梅的手問東問西,還問起京城裡蕭家有多大,是不是有她家幾個宅子大,倒是把秀梅逗笑了。
笑過之後,自己想想,當初離開白灣子縣的時候,她也就是和嫂嫂一般的見識吧,諸事不懂,如今幾年侯門日子,她慢慢和以前不同了。
回首一看,這人生真如一場夢。
而就在蕭千雲帶着媳婦拜訪岳父之時,蕭戰庭正在客棧中宴請一位故人,那人便是羅慶義。
其實對於羅慶義,蕭氏夫婦提起來,本來是頗有些嘆息。今日蕭戰庭提起來宴請羅慶義,蕭杏花自己也沒說什麼。
在客棧裡等着羅慶義前來時,她想起過往,還有些歉疚的,可是待到羅慶義來了,她不免微怔了下。
羅慶義旁邊還跟着一位的,那位懷裡又抱着一個。
微楞過之後,她頓時明白了。
“這,這不是王嫂?”
王嫂也是一個寡婦,城東邊住,和她不算太熟,但是偶爾碰到了,也會聊幾句的。
王嫂見了蕭杏花,連忙就要手足無措地見禮,顯見的是有些侷促。
羅慶義這邊還好,先是拜見了蕭戰庭,之後纔不慌不忙地介紹道:“這是賤內,去年才成的親,今年生了個大胖小子。”
蕭杏花此時不由得笑出來,她是真心替羅慶義高興。
不曾想,他和王嫂竟然成了一樁姻緣,也算是一大喜事了!況且如今他有了個自己的血脈,想起來,九泉之下,羅六娘子也該瞑目了吧。
這邊蕭杏花喜不自勝,連忙請他們進了屋。
蕭戰庭早已經命人備好酒席的,彼此落了座,蕭杏花才道:“本來合蓋我和戰庭一起過去六哥那裡拜會的,只是這次路過咱白灣子縣,因不願意惹起什麼陣仗,這才嚴令縣丞不可外傳。我等若是出行,實在是太過惹眼,只好勞煩羅六哥和六嫂過來了。”
蕭戰庭點頭:“杏花說得是。這幾年,其實我夫婦二人對六哥一直頗爲惦念,只是苦於沒有機會而已,今日行經此處,也是恰好了了這樁心願。”
羅慶義擡眼,望向蕭杏花,再望向蕭戰庭:“國公爺,夫人,二位這是說哪裡話,我早聽聞北狄再犯邊境,國公爺是如何帶領千堯千雲他們擊退北狄軍,聽起來實在是佩服,我還跟人說,那兩位少將軍,咱們平日熟得很,別人不知道多少羨慕!如今兩位路過此處,還記得我這沒出息的,一起喝盞酒,就已經榮幸之至了!”
旁邊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王嫂,也終於找到搭話的機會:“其實……本來我不打算來的,只是以前也認識夫人,想着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國夫人這樣的人物,總是想過來見識下……”
蕭杏花聽了,也是噗嗤一聲笑出來,接過來她手裡的孩子,卻見那孩子明眉大眼,看着頗像羅六,不免心裡喜歡:“瞧你說的哪裡話,以前咱們也是熟識的,便是如今有個什麼國夫人的封號,那都是虛的,我還是以前的杏花,咱們如今見了,一起吃吃酒說說話,多自在啊!”
一時又對蕭戰庭和羅慶義道;“你們二人,也別說那虛頭巴腦的話,合蓋吃肉喝酒,暢快一番纔是。”
這話說得大家都笑了,紛紛稱是,舉杯暢飲。
這邊酒過三盞,因這襁褓中的小娃兒哭啼,蕭杏花一看就知道這是要吃奶了,便帶了羅嫂去裡屋,也好方便她餵奶。
丫鬟皆已經退下,兩個女人難免說起話來。
羅嫂一邊喂着孩子,一邊倒是頗有些不好意思,猶豫了下才道:“我和他的事,也實在是沒想到,回來後,恰我公婆那裡也想着我守了這些年,該想着再走一步,而羅六哥那邊,不知怎麼張羅着找媒人想說個親。我——我想着他人是實在的,沒什麼不放心的,彼此一提,就這麼成了。”
蕭杏花看她如此,自然是知道,當初自己險些和羅六成了,她又和自己相識,她怕自己有什麼誤會。
當下挨着她坐下,笑道:“看你說得哪裡話,原本我過來,心裡還擔心着,若是他依然孤家寡人的,可讓我怎麼對得住沒了的羅六嫂,如今知道你嫁了他,又得了這麼個大胖小子,我這心裡總算鬆了口氣。”
這新的羅六嫂原本心裡是有些忐忑的,其實她之前,多少就有些羨慕杏花的好福氣,想着她雖然當了寡婦,竟也能得那麼個男子好生照料。
自己後來嫁了羅六,反倒彷彿暴露了自己當年那點小心思似的。
誰曾想,蕭杏花是根本不在意的,眼中是顯而易見的真誠,看得出是真心實意盼着自己和羅六好。
當下這羅六嫂也是鬆了口氣,略顯羞澀地道:“能嫁給他,其實也是我好福氣,他待我挺好的。”
蕭杏花看她顯見的對羅六滿意,當下是越發放心了:“羅六哥固然人不錯,也是你性子軟,倒是和他能處得來,如今孩子都有了,好好過日子,往前看這日子都是奔頭。”
羅六嫂見蕭杏花雖說當了那什麼國夫人,可是說話倒是和以前一般讓人,並沒有絲毫架子,當下便忍不住和她多說了幾句,無非是提起她和羅六怎麼成的親,以及如今盤了個宅子,打算什麼時候搬家。
最後因提到了前面那位羅六娘子的事,卻是道;“每年清明,我都會陪着他過去拜一拜的,想起來,她也是命苦,我還對我娃兒唸叨,等他長大了,也得記着前頭這位大娘。”
蕭杏花聽這話,頗爲感動:“難爲你,還能記掛着她。”
當下兩個人又說了一番,這纔回去席上,蕭戰庭和羅六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席間因提起前頭那位羅六娘子,蕭杏花便說想過去拜祭一番,羅六自然沒有不許的,
於是這日,蕭杏花帶着蕭戰庭,特意改換了衣裝頭面,隨行也只帶着夏銀炭並兩個丫鬟,帶着紙錢金箔等物,前往羅六娘子墳上好生祭拜。
*************************************
蕭家在白灣子縣足足停留了兩三日,又分別去拜會了秀梅親家,並一些當初幫過蕭杏花的,都分別送了厚禮。如此盤桓了數日,當朝國公爺來訪的消息走了風聲,附近幾個縣的官員紛紛前來拜會。蕭杏花也覺得沒趣,連忙催着蕭戰庭繼續上路了。
路上帶着孩子,走走停停的,算着日子,在北方已經入了冬的,可是南方氣候較北方來得暖和,這邊還並不見太冷,也不過是黃葉剛剛飄落罷了。
蕭杏花見了,倒是頗爲喜歡,不由對秀梅道;“你瞧,咱們越往前走,這光陰越往後退了。”
秀梅聽聞,不由噗嗤笑出聲來:“娘,我早聽聞說,北雁南飛,圖的是南方氣候溫潤,並沒有北方的酷寒,我以前是怎麼也想不到這南方到了冬日該是如何情境,如今這麼一看,才明白過來。”
這書上得來終究淺,如今親自體會了,才覺得世間萬物造化之奇妙。
蕭杏花笑道;“是了,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竟真是這個道理,你我都是婦人,按理說尋常婦人一輩子都不曾出門的,咱們倒是好福氣,也算是從北走到南了。”
一行人正說笑着,便見前方有一羣人馬過來,爲首的年紀頗輕,騎着白馬,穿着青衣,後面一行人都,俱都穿着淺青衣衫,年紀相仿。
那人見了蕭戰庭,再看這行人中有夏銀炭,便已經明白了,上前抱拳道:“敢問諸位可是從燕京城來?”
蕭戰庭看對方年紀不大,可是言談不凡,身姿挺拔,衣着也是考究,通身透着貴氣,便知對方有些來歷,心中已經猜到了,當即道:“在下姓蕭,名戰庭,來自燕京城,敢問閣下是?”
那少年聽聞這個,已經翻身下馬,而隨着他的翻身下馬,其他人等也俱都下了馬,動作整齊劃一,顯見的是平日訓練有素。
少年躬身一拜,恭敬地道:“小可姓夏,名朗月,受祖父之命,前來迎接蕭國公爺並姑姑的。”
蕭戰庭見此,知道果然沒錯,這是夏家人。
當下蕭杏花也下了馬車,彼此見過,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夏郎雲,乃是自家父親嫡親兄長的嫡孫子,因父親已經返家,夏家知曉失蹤多年的女兒尋到了,又算着日子差不多,便每日派了家中子弟前來候着。
蕭杏花聽聞這個,自然是頗爲感動。
其實對於夏家到底是怎麼樣人家,她並不知曉,如今她所見過的夏家人,不過是當年在宮中所見的那位看上去極爲不靠譜的,以及父親這個孤傲偏執的神醫。
如今見了這夏朗月,看上去知書達理,且相貌俊朗,言談間進度有度,又知曉夏家特意來迎自己,心裡多少鬆快一些。
見禮過後,蕭家一行人在夏朗月的陪同下繼續前行,其中難免敘話,蕭杏花便知曉,夏朗月的祖父名爲夏大唸的,算是夏家如今的族長,執掌族內諸事。夏朗月爲夏大念嫡長孫,按輩分是喊自己一聲堂姑的。
蕭杏花自然也趁機問起他許多族內之事,以及自己夢中所記的葉子如刀的樹,夏朗月耐心一一解答,最後道:“那樹,名爲刀樹,其實是當年夏家先祖自南海之外遙遠之處移植而來,不曾想就此活了那麼幾棵,如今便長在夏家祠堂之外。等姑母回了家,自然會帶姑母去看。”
蕭杏花聽聞,倒是微怔了下:“我少小離家,早不記得家中是何模樣,只是記得那樹而已。”
夏朗月輕笑道:“姑母不必難過,其實這些年姑母不在,父親也常常提起,說曾經最是喜愛您這位小堂妹,只可惜,後來便是派出夏家所有人手,怎麼尋也尋不見了。每每父親提起,便是諸多遺憾,九爺爺和九奶奶這些年更是掛念姑母,以至於姑母離家三十年,昔日閨房未曾有絲毫變動,依然給您留着,只說您總有歸家一日。”
這話說得蕭杏花眼裡幾乎泛出淚來,壓下喉頭熱意,勉強道:“實不曾想,我還有歸家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