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說的這些,我心裡自然都明白,也反覆想過了。只是當初他家乃是白灣子縣的富戶,他是霍家的少爺,並沒有嫌棄我這個貧家女,難道如今我認了有錢有勢的爹,從此後就嫌棄了他?平日裡娘怎麼教誨女兒的,女兒都銘記在心,這種因富貴而拋卻初衷的事,卻是萬萬做不出來。”
佩珩略一停頓,又道:“至於說到將來,其實他也說過。他說今年他會來京赴考,到時候若能有幸金榜題名,即便我是鎮國侯府的千金,也不會辱沒了我。”
蕭杏花聽了,又忍不住一個長長的嘆息。
沒想到,她這看上去不聲不響的女兒,早和情郎把未來都考慮得周全,連金榜題名這種事都想好了……
她這當孃的,可真是夠失敗的!
不過面對女兒,她還是收起心中諸般惆悵,溫聲哄道:“你如今長大了,心裡已經有了盤算,這樣也好。等我趕明兒和你爹商量下,若是他那裡說得通,到時候他能考個功名,你爹還有不幫襯着的道理,將來他謀取個一官半職,這門親事也未嘗不可。”
佩珩聽了,自然欣喜不已,拉着蕭杏花的手,羞澀笑着道:“謝謝娘。”
一時送走了女兒佩珩,蕭杏花站在臺階上,看着女兒嫋嫋盈盈的背影,這才發現,十五歲的女兒真是長大成人了。怪不得悄沒聲地和霍家的小子竟然私下定了終身,也真真是讓人惱。
兒女都是債,這天生嬌美長得好的女兒更是讓人操心,婚姻大事是一輩子的,若是一個不好,就怕她吃苦受累。
她心裡想着這個,便說要去找蕭戰庭說道說道。
誰知道找來柴大管家一問,這才知道蕭戰庭在書房呢。
書房……
對於蕭杏花來說,她的人生中還沒有書房這個詞兒呢。
便是昔年玉兒哥哥家,也沒見什麼書房啊!
蕭杏花兀自愣了一番,便笑了下,由柴大管家親自領着,來到了蕭戰庭所在的書房。
這是一個並不大的小院兒,院子裡放了諸般刀槍,都掛在那裡,看着怪嚇人的。書房門前種了幾枝竹子,外掛着個鳥兒,一見蕭杏花過來,怕是不認識,還衝着她嘰嘰喳喳的。
蕭杏花掃了那鳥兒一樣,暗自思忖,這個沒眼力界的東西!
一時走進書房,卻見蕭戰庭正在那裡翻看着什麼,手裡拿着一支筆,還在上面點點畫畫的。
見到蕭杏花過來了,他擡頭看過來:“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蕭杏花走到跟前,故意反問道:“這會子難道不能過來?”
蕭戰庭見她這般,眸中泛起些許笑意,也就放下手中筆:“有事?”
蕭杏花卻也不着急說起佩珩的事,只湊過去看他書桌上的紙筆,只見那一疊子上等宣紙上,有許多黑壓壓的字跡。
“這是什麼啊?”
“軍報,從邊關傳過來的,還有朝廷的一些往來函件。”
最近他離開燕京城頗有些日子,積累了許多軍報公務,總該看看,還有朝中的諸般事宜,也該抽時間補一補。
蕭杏花瞅着那密密麻麻的字,龍飛鳳舞的,便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那種不是滋味,她說不出來,以前沒法說,現在更是沒法說。
瞅了半響,只酸溜溜地來了一句:“以前你也就勉強認識幾個字,如今倒是好,舞文弄墨的,看着倒像個正兒八經的書生。”
蕭戰庭聽聞這話,擡眼看了看她,不免道:“我幾時像個書生過?如今和以前也沒什麼不同,現在也不過勉強認識幾個字,不至於批改公文還要人代筆罷了。這個也值得你說一說?”
這話說得蕭杏花竟啞口無言,想想也是,他現在和以前大不同了,自然會許多她根本不知道的。
蕭戰庭見她默然不語,自是明白她的心思,當下也不提,而是順勢起身,走到了蕭杏花身旁:“走,跟我出來走走。”
蕭杏花的手一緊,就被他的手握住了,那手頗有力道,握着她不放開。
微微一愣,她別過臉去:“去哪兒啊?”
“這後面是個園子,你不是說要種地嗎,後面有的是地兒,你看看,挑一塊好的來種。”
蕭杏花聽說這個,來了興致,也就任憑他牽着自己往外走。
原來這書房是緊挨着假山順勢而建的,從書房後頭繞過去,曲徑通幽,走上幾丈之後,便覺豁然開朗,眼前就有湖水碧波,柳樹成蔭,小橋流水,諸般景緻,分外宜人。
夏風一吹,蕭杏花神清氣爽,原本被蕭戰庭握住手之後的彆扭,也跟着煙消雲散了。
“這可是個好地方,來了兩日了,還沒逛過呢!”蕭杏花驚喜連連,不住眼都到處看。
“是啊,你滿眼裡只看到金銀之物,哪裡有眼看這個。”
蕭戰庭淡聲揶揄了蕭杏花幾句,惹得蕭杏花衝他睨了一眼。
“也不必說得那麼繞彎彎,不就是說我貪財嗎,我就貪財怎麼了?”
這輩子最缺的就是金子銀子,她就是貪金子銀子怎麼了?那些說不在乎錢的,其實根本沒缺過錢吧?
沒缺過錢的人,有什麼資格鄙視別人貪財!
蕭戰庭見她這般,無奈道:“也沒說你不好,你急什麼?”
他嘴上雖這麼說,蕭杏花卻覺得不是。
這個人性子可和以前大不同,以前老實得很,現在卻多了花花腸子,不知道在想什麼呢。
“那你不覺得我給你丟臉嗎?”她笑了笑,故意這麼問。
“怎麼會?”她笑了,他反而不笑了,認真地看着她。
“你可是威風凜凜的鎮國侯呢……”她拖長音調這麼說。
“是啊,我是鎮國侯。”蕭戰庭握着她的手:“你知道當鎮國侯最大的好處是什麼?”
“是什麼啊?”他忽然這麼問,她還真想不到。
“最好的好處就是,我能有許多金子銀子。”蕭戰庭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是無比的認真,好像這確實是一件特別重要的事一樣。
這話聽得蕭杏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頓時心情大好,她拉着他的手道:“鐵蛋哥哥,你有好多金子銀子,而我變得好喜歡金子銀子呀!”
好多年前,他們還年輕,他窮,她就算想貪財都沒得貪,一年到頭就數銅板了,沒見過那金銀之物是啥樣兒!如今倒好,他飛黃騰達了,有了這輩子她花也花不完的金銀!
蕭戰庭低頭看着她反握住自己的手指:“現在你想買什麼,都可以。”
這話低沉沙啞,傳入蕭杏花的耳朵,讓原本一心歡喜的蕭杏花竟然心神爲之一振,她眨眨眼睛,仰臉看過去,卻見他的雙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就好像他剛說出的話,是這輩子最鄭重的承諾。
她臉上忽然有些發熱。
恍惚中記得,好像許多年前,自己還年輕的時候,他好像說過類似的話。
說以後會有許多銀子,隨便她怎麼花都可以。
她咬了咬脣,微微低下頭。
心裡不知道怎麼便軟軟的,想着他是個好人,這麼多年過去,分明自己和他已經是雲泥之別,他看樣子卻並沒有嫌棄自己……
甚至還記得當年說過的話吧。
這些事,沒法細想,一想,心裡亂糟糟的。
蕭戰庭微微靠近了蕭杏花,擡手攬住了她的胳膊,啞聲道:“昨日我吩咐下去,已經請了東席,趕明兒便讓幾個孩子都開始識字,佩珩夢巧她們也要學。”
“嗯……”對兒女,他是上心的,凡事想必已經有了打算,她自認見識淺薄,聽他的就是了。
“這次柴管家請的嬤嬤侍女,你覺得如何?”其實不用問就知道,那是柴大管家重金尋來的,都是再穩妥不過,只盼着能讓她用得順手,別憑空惹出什麼氣來。
“極好。”以前她伺候人,人都不要,現在輪到別人伺候她,真是再好沒有了。
“這幾日,我請了武師在家裡,好生□□下千雲和千堯兩個,趁着年紀小,學點本事。”
“嗯,這個是應該的。”
“還有你。”
“我?”蕭杏花不解。
“是,從明兒起,你有時間就過來書房。”
“做什麼?”蕭杏花一臉茫然。
“教你認字。”
“認字?”蕭杏花大吃一驚。
“是。我來教你。”他緩慢而不容置疑地道。
“爲什麼?”蕭杏花疑惑地看着蕭戰庭,有些羞窘,又有些期待,最後還是搖搖頭:“算了吧,算了吧,我一把年紀了,人又笨,哪裡能學會識字,還是不要了!”
蕭戰庭握着她的手,再次重複說:“你哪裡笨了,一點不笨。如果我教不好你,那一定是我這個當老師的笨。”
蕭杏花一時啞口無言。
識字,識字,她真得也能跟着學習識字嗎?
蕭戰庭凝視着她,只覺得她眼中泛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光,忐忑的期盼的。
看着她這個樣子,他胸口便開始隱隱發悶。
關於蕭杏花心裡的秘密,他其實也是在後來的許多年,生離死別的許多年來,在一個個無眠的夜晚一點點地領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