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這話後,蕭戰庭慢慢擡眼看她。
他的雙眸深沉難懂,卻又泛着溫柔。
“杏花,你喜歡什麼,可以直接告訴我,不喜歡什麼,也直接告訴我。”他這麼對她說道。
“我也沒瞞着你什麼啊!”蕭杏花忽然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蕭戰庭看着瞪了自己一眼的蕭杏花,便不說話了。
她既然這麼說,那就當是吧。
其實他心裡當然明白,當年他送給她的那根簪子,她並不喜歡。
她看着城裡銀樓那耀眼的頭面,金燦燦銀晃晃的,幾乎移不開眼。
可是他買不起,他沒有銀子給她買。
在山裡找了幾天,才找了一塊上等的老樹根,又半夜偷偷跑出去就着月光拿小刀一下一下地刻,刻了整整四個晚上,才刻出一根簪子。
他遞過去簪子的時候,對她說,這個你先用着,等我以後有了銀子,給你買金的,買銀的。
她低着頭,沒說話,直接接過去了。
他心裡明白,其實她是失望的。
她嚮往着戲文裡所講的富貴日子,打心眼裡並不喜歡這釵子,不過她的丈夫窮,沒銀子,買不起好的,她也只能用那個了。
她有時候就是喜歡悶着,假裝自己喜歡,假裝自己不喜歡。
譬如小時候固執地要留給他吃的鳥蛋,譬如被兒子媳婦們一搶而空的紅燒豬手,她會一臉誠懇地告訴你,她不喜歡。
他是分別後,慢慢懂事起來,纔開始明白,她其實很喜歡。
她只是假裝罷了,在自己面前裝。
“你,你幹嘛這麼看我?”蕭杏花只覺得男人的雙眸彷彿要看穿自己,她臉上一紅,竟然泛起些許不自在,忍不住別過臉去,小聲嘟囔說。
“你還要買什麼,走,過去看看。”蕭戰庭看着她緋紅的臉頰,輕聲這麼說道。
“也,也沒要買什麼,就隨便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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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兩個人都有心事,隨意走着,竟然來到了一處綢緞莊子。
“看看這個吧,我正說要買點料子,給夢巧她們都做幾身新衣裳,之前的都是在白灣子縣做的,如今來了燕京城一看,到底是沒燕京城裡的好看。”
“你和夢巧倒是很親呢。”蕭戰庭隨口這麼問道。
“夢巧性子直爽,平日裡有什麼說什麼,自然親近一些。不過秀梅也好,讀書人家的女孩兒呢,平時話少,可是也孝順得很呢。”
“兩個兒媳婦都不錯。”蕭戰庭不得不承認,她養出的孩子,都很好,就是兩個兒媳婦,也是把她當親孃一樣孝順的。
“哼,現在知道不錯了,當初是誰說,兩個兒媳婦其實他是不滿意的!”蕭杏花是個記仇的性子。
“這是我的錯。”蕭戰庭倒是直接承認了。當時他並不知曉兩個兒媳婦性子如何,只是覺得自己兒子本可以迎娶高門女子,如今早早地在市井間成了親,未免可惜。但是如今一路觀察過來,這兩個女孩兒心性人品都是極好的,不說別的,只說能夠和蕭杏花婆媳親如母女,這就足夠了。
若是真得爲兩個兒子迎娶高門貴家女子,和蕭杏花婆媳不睦,更不懂得孝敬婆婆,惹她不喜,那他也不會喜歡。
“你知道就好!我養的兒子,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我挑的兒媳婦,那自然也都是能拿得出手的好女子!可不許嫌棄了他們!”
“是,我知道。”蕭戰庭看她眉眼間泛着得意,脣邊不由得泛起一點笑。
兩個人這麼說着話,已經進到了擺放了綢緞的櫃檯前。
這櫃檯極長,上面擺滿了各樣料子,櫃檯前站了許多婦人女子,正在那裡挑選料子。因這邊掌櫃正忙着,也是來往達官貴人見多了的緣故吧,那掌櫃並沒有看到蕭戰庭二人進來。
這樣倒好,蕭杏花便隨意看看布料的花色。
誰知道正看着,就聽到一個聲音道:“侯爺,你怎麼在這裡?”
這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聽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罷了,卻有着不同於寶儀公主的溫柔和甜美。
蕭杏花何等人也,馬上意識到了什麼,一邊假裝繼續看布,一邊瞧瞧地看過去。
卻見說這話的,衣着華麗卻不失清雅,容貌秀美,身邊還跟着幾個丫鬟,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姑娘。
此時這姑娘正一臉驚喜地看着蕭戰庭。
“侯爺,怎麼是你?”
其實也難怪她驚訝,蕭戰庭這麼一個威風凜凜的漢子,冷不丁地出現在花團錦簇的綢緞莊子上,確實有些突兀。
蕭杏花不動聲色,繼續假裝低頭看布。
心裡卻暗暗咬牙,好啊你個蕭戰庭,沒想到看你整天板着臉,假模假樣的正經,誰曾想暗地裡不知道勾搭了多少年輕小姑娘,左一個右一個的,還有完沒完?
“恰巧路過這裡,陪着拙荊過來看看。郡主,你幾時到的燕京城?”
“夫,夫人也過來了?”說着這話,那姑娘便看向蕭戰庭身側。
蕭杏花這個時候想裝模作樣觀察敵情都不行了,只好擡頭走過來,來到了蕭戰庭身邊,故意軟軟地道:“戰庭,這是哪位呢?”
蕭戰庭道:“這是寧祥郡主,博野王之女。”
博野王要說起來,也是有些來歷了。當年博野王,肅寧王,鉅鹿王本都是儲君人選,後來鉅鹿王登基爲帝,博野王和肅寧王頗受打壓。鉅鹿王登基爲帝后,是爲望都帝,望都帝剛愎自用,好戰,性子暴烈,引起了和北狄數年交鋒,連年戰敗,國勢日趨微弱。後望都帝被逼跳下懸崖,肅寧王登基數日後暴斃,大昭國羣龍無首。
在這種情況下,當時已經掌握兵權的蕭戰庭,會同博野王,扶持當今天子上位,之後又平定四方,這才天下初定。
當今天子感念皇叔之恩,對這位博野王叔叔頗爲敬重。博野王膝下無子,只得了這麼一個女兒,爲寧祥郡主。
昔年蕭戰庭和博野王爲至交,也曾秉燭夜談,都是這位寧祥郡主從旁端茶遞水,添香研墨,所以蕭戰庭和寧祥郡主可以說極爲熟稔的。
這些往事,蕭杏花自然是不知道,她只是笑吟吟地攬着蕭戰庭的胳膊,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視線在對上她的時候,明顯黯淡了一下。
喲……看來還真的呢,又是一個蕭戰庭招來的蝴蝶,只是這次不是公主,是郡主了。
“郡主,這是拙荊。”
蕭戰庭說話,一向言簡意賅。
“寧祥見過嫂夫人。”寧祥郡主輕輕瞥了蕭戰庭一眼,這才微微屈身,輕輕抿脣,便是一拜。
“你叫寧祥是吧,長得可真好看?今年幾歲了呢?”蕭杏花一伸手,直接握住了寧祥郡主的手,親熱地拉着她,自來熟地話家常。
“寧祥二九之年。”寧祥郡主輕輕笑了下,顯然因爲被蕭杏花拉住手有些不自在,不過她沒說什麼,依然是矜持地笑。
“十八歲了啊?這個年紀,在我們鄉下那都是好幾個孩子的娘了,可曾婚配了?”
“沒。”寧祥郡主一臉尷尬,羞紅滿面。
她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持重謹慎的蕭大哥,竟然有這麼一個夫人?還是鄉下來的?她求助地看向蕭戰庭,指望着他能解了自己的尷尬。
可是誰知道,蕭戰庭彷彿對眼前的一切絲毫沒有察覺。
“竟然還沒有嫁人?”蕭杏花的聲音很是驚訝,彷彿看着一個多麼不可思議的人:“你這樣天仙般的人兒,竟然沒人願意娶?這燕京城裡的人也太奇怪了!”
她連連搖頭,嘆息不已:“只可恨我家中兩個孩兒都已經娶了娘子的,要不然真是要做成這門親,求了你當我家兒媳婦呢!”
“這——”寧祥郡主越發尷尬了,尷尬得幾乎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好在這個時候蕭戰庭終於發聲了:“杏花,別胡鬧。”
說着,他又對寧祥郡主道:“拙荊性子直,若有得罪之處,還請郡主見諒。”
“不不不。”寧祥郡主心裡想哭,不過面上還是勉強笑着說:“侯爺見外了,這,這原本沒什麼……寧祥先告辭了……”
告辭?
蕭杏花既然逮住一個覬覦她家男人的,怎麼會輕易放過呢?
她捉住她的手腕子,親熱地拉着:“好妹子,你着什麼急呢,既是你我都要看看料子,如今碰到了,那就是緣分,不如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吧?”
“嫂夫人,我——”
“我正想着給家裡兒媳婦還有女兒做幾身好看的衣服呢,只是不懂得這燕京城裡人家都穿什麼樣的,如今倒是要請你幫着參謀參謀。你也知道的,這男人粗心,哪裡懂這個,根本指望不得!”
寧祥郡主還是想跑,可是蕭杏花力氣大,蕭杏花說話也更快,她拒絕的話根本說不出口,就這麼被不由分手,拽過去看綢緞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