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兒飛速瞅了眼面色怔忡的拓拔意,心底那根柔軟之弦不由一抽,然想到不遠處被困的周昱昭,她還是很快擺正心態,迴歸現實,於是她側身斜睨着拓拔意,狀似極爲不滿地提聲道:“喂,你怎麼啦?幹嘛那樣看我?”
“嗯?”拓拔意被李眠兒清脆的聲音激醒,短促間已恢復倨傲的姿態。
“我說,你做甚以那種眼神看我?”李眠兒偏頭嘟嘴表達不滿。
“嗯……我剛以什麼眼神看你了?”拓拔意跟着頭亦是一偏,只是視線一直定格在李眠兒的面龐之上不曾移開。
李眠兒被他盯得不自在,乾脆踱開去:“感覺你像是要透過我看到什麼一樣!”
“呵!”拓拔意輕笑一聲,提腳沒幾步已趕上李眠兒。
李眠兒不想再碰上他的眼神,只得繼續再朝前踱,直至另一頭帳壁,這一面帳壁上掛着一幅巨大的筆繪地形圖,不過她不敢投去一條視線,生怕引起拓拔意的半點猜疑。
雖此時,她不知道拓拔意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但她總覺得這會兒的拓拔意似乎有那麼一點的感性,而自己正在慢慢靠近他的內心,所以值此良機,她不能冒險打草驚蛇。
想及此,李眠兒斜目掃了眼正趴在高几半眯眼睛一徑覷着自己的金川,然後移步走過去,伸手抱向金川。
“你怎麼又變沉了?”李眠兒借高几托住金川一半的重量,靠立在高几邊沿,藉此打破她與拓拔意之間的這種她自覺有些尷尬的氛圍。
“呵!”幾步外的拓拔意見了,不由再次輕笑,繼而幾不可聞地一聲低吟,“不是她!”
其聲雖小,但李眠兒卻是聽個清楚,看來自己的演技還不錯,拓拔意果真沒把自己往煙熙郡主的身份上安。
這時。帳外傳來腳步聲,再一會兒,扎力在門口請示有事稟告。
“進來!”拓拔意立在原地,等扎力進帳。
扎力進帳時暼了眼李眠兒和她懷中的猴子,幾步跨到拓拔意身側,俯首湊向拓拔意,因爲扎力比拓拔意來得還要高。
由於他一直戴着蒙巾,聲音又極小,所以李眠兒什麼也沒有聽到,不知道扎力是不是在給拓拔意彙報探子打聽回來的結果。
李眠兒修長的手指在金川毛茸茸的猴背上捋來捋去。在替金川捋順毛髮的同時,也在悄悄地安撫自己,要從容,要淡定!
扎力簡單彙報完後。便重新回到營帳外,李眠兒回頭瞄向拓拔意,語氣自信驕傲:“是不是打聽到我爺爺的消息了?這下總可相信我的話了?”
拓拔意低頭踢了踢筒靴的鞋底,李眠兒順勢看過去,見他鞋底粘了一根兩寸來長的土草,定是他將才在山周視察時帶回來的。
踢兩下。那草還粘在鞋底,拓拔意擡眸間,瞅到李眠兒正看着他鞋底,遂而作罷。提腳朝她走來,不再理會鞋底那草芥。
來到李眠兒身前時,拓拔意負手而立,雙目鎖在她的臉上。
李眠兒被他看得着實不自在,側過身子,面向金川,繼續給他捋毛,樂得金川閉目享受。
“既然你確是顧長山的孫女。明日我自會將你送還!”拓拔意道出他的反應。
果然。扎力剛是向拓拔意彙報此事的,李眠兒心頭穩當下來,接下來的戲就能演得順當:“明日?爲何要等到明日?我爺爺會急死的!”
“這樣……他纔會感激本王!”拓拔意眼中閃過一抹黠色。
“如果今日你就放了我。我爺爺定會雙倍感激你的,我保證!”李眠兒面上滿是着急。
但拓拔意沒有應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李眠兒一臉着緊的樣子。
“喂——你究竟放不放呀?”半天得不到拓拔意的回答,李眠兒再次喚他一聲“喂”,她偏不稱他一聲“王子”、“王爺”。
在她再三催問下,拓拔意一雙並不潤澤的嘴脣終於開啓,從中溢出一句似自言似自語的話:“當真世上會有如此奇事!那個搖晴,雖長相同她相差甚遠,但神情舉止倒有她三分神韻;你呢,雖長相與她如出一模,偏神情舉止相差甚遠!哎,終究都不是她阿!”
此時此地,若是別個聽了拓拔意這段自噫之言,定是雲裡霧裡,不知其所云,但他的話擱在李眠兒的耳裡,便是另一回事了,她自然清楚拓拔意在自言自語什麼,只是,眼下她的這個身份,不允許她聽懂阿!
於是,李眠兒歪着脖子,斜覷着拓拔意,將嘴一撇,音量不大,但字清腔脆:“那個‘她’是誰個?你剛是不是說我長得像‘她’,可……誰要跟‘她’像來?”
聞言,拓拔意的胸膛輕輕一個起伏,而眼中則悄然泛起一片悽色。
見他這副光景,李眠兒明知自己勾起他心中的痛楚,可事已至此,再不磊落,她也要繼續不磊落下去。
於是,她放下金川,兩步走到拓拔意的跟前,仰起下巴,嚶嚶而問:“她,是你的族人麼?”
她此問一出,拓拔意就冷笑一聲:“呵!”
笑完,他即轉身面向厚厚的帳幕簾,今日沒有風,帳門簾乖乖地垂順着,半點也不飄搖。
拓拔意怔怔望着門簾,嘆聲道:“倘是我的族人,她又怎會淪落得恁樣境地!”
“那她……是誰?”拓拔意似已陷入一種自究自憶的境界中,李眠兒趁熱打鐵。
“她……”拓拔意欲言又止,他回過身,懵然地望着李眠兒精美的面龐,一雙英眸中悽色愈漸愈濃,“她是我過世的妻子!”
妻子!
乍聽此二字,李眠兒腦中倏地一僵,一時沒反應過來此二字是爲何意!
是了,儘管她本人自始自終沒有與拓拔意拜堂成親,但舉世皆知,她李青煙已嫁作北寒十一王子拓拔意之妻了;儘管她自己從來沒有認可過這門親事,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拓拔意,更沒有想過成爲他的妻子,但拓拔意似乎並不這麼以爲,他分明認定李青煙是他的妻子了,即使在他心裡,李青煙已然香消玉殞!
說不震撼是假,李眠兒來赴瀋州前,甚至就在親耳聽到拓拔意說出這樣的話之前那一刻,她都沒有料到拓拔意對自己的用情會如此。
她之所以決定用自己的容貌來作一搏,搏的卻是拓拔意的好奇之心,因爲當日在龍州城下,拓拔意當着兩方將士,拆穿搖晴的真面目,也就是說拓拔意是識得李青煙的面容的,那麼自己以李青煙的面容出現在他面前,他極有可能會對自己產生好奇之心,一旦他起了好奇之心,容自己混入他的身邊,那麼接下來的計劃纔有實施的前提。
然而,此際的境況頗令她生出棘手之感,一向以硬漢示人的拓拔意竟也有此多情的一面,多少叫她不太適應。
恰好這個時候,李眠兒感覺自己的面上一熱,不管她對拓拔意心意如何,但頭一回聽到一個男子認自己作“妻子”,還當着她的面說出來,就算這個男子並不知曉自己就是他口中、心中一直念念的“妻子”,她還是免不了生出一股女兒家的羞意。
趁勢急轉過身子,李眠兒伸手將高几上的金川摟進懷中,埋首緊緊貼住金川的猴腦袋。
這回,李眠兒的這個舉動,沒有惹來拓拔意的輕笑聲,相反,他神情黯然地轉過身子,負手仰面望着帳頂,久久不曾移動。
就在此時,李眠兒悄悄地與金川對視一眼。
這一眼過後,原本還處在萎靡蔫蔫狀態下的金川,背上金毛蹬時直直豎起,緊接着,幾乎就在他身上金毛豎起的同時間,他“唰”地一下騰空躍起,四爪齊齊伸出,徑直撲向兀自沉浸於哀傷情緒中的拓拔意。
於是乎,拓拔意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已被金川兩下擊昏倒地。
李眠兒迅速上前探看拓拔意傷情,確定他只是暫時昏迷,然後才起身從袖中掏出自己的面罩,她輕輕扯開面罩邊緣的縫隙,從裡頭拽出一卷白帛,遞給金川,並悄聲吩咐:“把這個帶給他,速去速回!”
金川愣不打一個,張口就將帛卷吞入大嘴中,撒開四爪即要動身離開。
李眠兒忽想起什麼,慌忙喚住他:“慢着!”
金川回頭盯着她。
“我聽說拓拔意功夫不弱,保險起見,你還是點了他的穴吧!啞穴一併也點了!待你回來後,咱們再行事!”李眠兒看了眼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拓拔意,對金川輕聲道。
金川照辦不誤,了事後自己挑了個角落,從帳篷底下鑽出營帳飛躥而去。
李眠兒再次俯身查看拓拔意,見他沒有異狀後,又使出影遁,悄悄遁到帳簾跟前,監聽簾外動靜,亦沒有聽到什麼異常動靜後,她遁回帳內,飛至懸掛着手繪地形圖的那面帳壁前。
快速將地形以及北寒軍隊的紮營點強記下來後,她這才稍稍鬆一口勁兒。
調了調氣息,又做了幾個深呼吸,感覺自己的氣息歸穩沒有異樣後,李眠兒對着帳簾的方向提聲嚷道:“你……你……別過來哦,離我遠一點,否則,明天見到我爺爺後,一定告你一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