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露殿裡端坐的李世民聽聞這消息後，呆愣了半晌，臉上的表情都龜裂了。
他的臣子在大街上鬧出這麼一出，他到底該哭還是該笑？
無奈的搖頭，顯然是又好氣又好笑。
這個尉遲敬德啊！
這把年歲了，還是這麼憨！
不由地就想起當年兩軍對壘時，自己無意中讚了對方主帥的馬，尉遲敬德單匹馬衝入敵軍搶走戰馬的事來。
心裡不由地有些惆悵了起來。
尉遲敬德今年該五十有八了吧？義貞也有五十四了！
老了，都老了啊！
他自己今年都四十五了，當年追隨他的這些將領在追隨他之前已揚名天下，比自己大了不少。
如今自己馬上都要到知天命的年歲了，他們怎能還不老？
想到這裡，李世民心變得惆悵。
遙想當年，他們馬革裹屍，縱橫戰場，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好不瀟灑。
可如今卻都是垂暮老人了。
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對御使道：“雖有失國體，然，此乃鄂國公家事，有何可參之？退下吧，父教兒乃是人倫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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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
這事算不得什麼大事，但御使的職責就是這個。事涉官員之事總得參一下。不過對於這種事也就是參一下，陛下不追究更好。
畢竟尉遲恭教兒子，雖然出格了一點，但也不能說人家真有罪什麼得。御使們也不是傻子，有事參沒事參不過是他們職責所在罷了。
揮退了御使，李世民又坐了很久。下面的宮婢小黃門大氣不敢出。天子的神色有些憂傷，也不知是想到什麼傷心事了。
過了好久，李世民才道：“大監……”
“奴婢在……”
“你伺候朕有多少年了？”
何公公一聽這話，腿都哆嗦了，忙跪下道：“自打陛下被封爲秦王奴婢就開始追隨陛下了。這樣算起來，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了啊……”
李世民看向何大監，“這時光轉眼過，不知不覺竟這多年過去了麼？”
何大監匍匐在地上，身子不住顫.抖着。
陛下忽然說這樣反常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猜不出來。
陛下的心思也不是那麼容易揣度得。
“當年跟隨朕得那些老夥計老得老，死得死，這轉眼間也沒幾個在人世了……”
李世民兀自說着，好似就是在自言自語。
何大監大氣不敢出，腦子飛速運轉着，小心地應道：“陛下，可是想念老臣了？”
李世民點頭，“當年意氣風發少年郎，如今英雄遲暮老兒狀，都老了……”
頓了頓又道：“你說朕是不是該請畫師把這些人都畫下來？以後也好供後世子孫敬仰？”
“恩？”
“堂叔也不在了……當年他老人家經略巴蜀，得李靖助，滅蕭銑，輔石祏，長江以南均受其統領，戰功幾可與朕分庭抗禮。然，朕登基後，以大權顧，爲社稷想，交出兵權，甘當賢王，若論功績當屬第二。”
何大監腦門上都是汗了。他們閹人對這種事得小心些，不能參與到朝政中去，不然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第一嘛！”
還好李世民似乎也沒真得要尋求他意見的意思，繼續自言自語道：“該是趙公長孫無忌……如晦排第三，魏徵第四，房玄齡第五，高士廉第六，尉遲敬德第七，李靖第八，宋公蕭禹第九……恩，義貞給朕生了個好閨女，自己功績也不小，當排第十……”
何大監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小聲提醒道：“陛下顧念老臣，何不與朝臣商議下？奴婢是個閹人，只是奴才，不敢參與國家大事……”
李世民看了下來，見何大監面色發白，身子還在發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道：“瞧朕……”
頓了頓又呵呵一笑，道：“一時感慨，倒想到別處了。只是這事朕覺得也有必要做。就弄個凌煙二十四臣吧！這等赫赫功績總得讓後世子孫知道。”
又沉默了一會兒，道：“去庫房領些東西給尉遲敬德送去。呵呵，寶林這臭小子一下子花了幾年俸祿，敬德該頭疼了。就說是朕的意思，讓他莫要再追究兒子了……”
“是，陛下！”
尉遲恭不顧國體當街追打兒子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可陛下卻沒計較他的失德之舉，反而是賞賜了不少東西，讓所有人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不過很快地，他們就忘了這事。因爲陛下提出了要弄一個凌煙二十四臣，以懷念表彰功臣。
這下可好，如水滴入油鍋，一下子就炸鍋了！
大家掰着手指開始算自己的功績了，似乎這樣一來就違背了李世民的本意了。
李世民立凌煙只是因爲他年華老去，想起了當年的金戈鐵馬，想起了當年的老臣。
人老了，自然就容易開始陷入回憶，心腸也不如年輕時硬了。總愛回想。誰也不會想到，這個開端竟是由尉遲恭追打兒子起。
當李世民聽到當年勇猛舉世無雙的尉遲敬德再也追不上自己的兒子了，心裡那個惆悵。
他想到對尉遲敬德的打壓，想到這個兩次救自己性命的老臣，太多的情緒涌現。
但他又不能不壓着這些臣子。身爲一個君王，不管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江山社稷，都是不能容忍誰的勢力過去龐大的。
世家並沒死絕，他們還有着很強大的力量。這支力量還沒消弭，隴西門閥再崛起的話，朝堂必成水火。
雖然朝臣互鬥是每一個君王都樂意見到得。但凡事有度，一旦過了，那就成黨爭了。這可是要亡國得！
身爲一個君王，所有的私人感情都得擺到國家後面。其中的人，苦澀的不僅僅是這些臣子，還有他李世民本人。
所以這大概是他能唯一爲這些臣子做得事了……
或許這又將是一場李世民精心安排的籠絡身心的手段。可身爲在君王集權的年代也是無可厚非得。
當楊曉然知道這消息後，這樣的想法從腦中一閃而過。很快地又擯除了。
在這個時候，她情願相信李世民是有感而發，而不是一次赤.裸裸的權謀。
畢竟，天子也是人！這凌煙中，未必沒有李世民真實感情在內。
朝堂爲這個事鬧得歡樂。誰都想成爲其中之一，甚至連排名也要爭一下，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得，誰不想排前頭？
不過這事鬧了沒幾天，卻忽然又消停了。
魏徵病了。
病得來勢洶洶，多年的勞累，年少時的貧苦，幾次人生大起伏的境遇終於是壓垮了這位忠直的大臣。
李世民一下子被這個消息打擊得消沉了下去。得知消息後，立刻宣了李承乾夫婦與新城前去探望。
魏徵好似在一.夜間就乾癟了。他太累了，多年的勞心勞力榨乾了他身體裡的每一份精力。
這位已六十三歲的老人，頭髮都掉得快沒了，顯是長期操勞壓垮了他。
李世民來到這裡，望着魏徵毫無生氣的樣子，孫思邈坐在**邊，把着脈，過了好久，才衝李世民搖搖頭。
油盡燈枯，這是上天要收走他的時候了。一個人一生中，細胞分裂的字數都是有限得，太多年的苦熬，讓魏徵身心空乏，已到了生命的終點。
“玄成，你看，朕封了我與皇后的小公主爲衡山郡公主，今天我把她帶來了，這便指婚於叔玉……”
李世民虎目含淚，望着魏徵這家裡。堂堂朝廷一品大員家裡貧寒如斯，以身作則在魏徵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楊曉然看着魏徵家裡的傢俱大多還是當年天子賞賜，已經很舊了。實在不敢想象，這樣一位朝廷大員，家裡會如此貧困。
宗族社會，像魏徵這樣得，一旦當官，不但要負責一府人的吃用，還得補貼族人。以前不知名的親戚都會在這個時候冒出來，你若拒絕，那就是不仁。
而魏徵這個人，就算沒有這種社會輿論的壓力也會盡力接濟族人得。因爲他就是一個謹遵聖人教導的人啊！
想到這裡，楊曉然的眼睛有些溼潤。
許多的官員，清廉歸清廉，可多少家裡還有一些其他渠道的補貼。比如弄幾個莊子，收些租子。或者是讓家中其他子弟出面置辦一些產業，做點生意。
可魏徵什麼都沒有！
就拿着朝廷的那份俸祿，就算是天子賞賜的農地，也只收極少的租子，看見有人困苦，甚至直接不收。
這樣的人你不得不起敬佩之心。甚至在他邊上，都會覺得渺小。
就跟後來的包拯，海瑞一樣！
他們都是聖人！
所以凡人在他們身邊都會顯得黯然失色，只能遠遠望着，崇拜着。
“陛，陛下……”
魏徵張着嘴，吃力地道：“叔玉不，不成器，又，又是鰥夫，公主還，還年幼，他何德，何，何能，能尚公主……請，請陛下，收回，收回成命……”
“玄成啊！”
李世民大哭了起來，“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堅守這些作甚？是朕對不起你，讓你操勞過度，以至於積勞成疾，是朕對不起啊！你看你，這過得什麼日子？朕讓人把朕建小殿的木材都拉來了，這就給你整修大屋子，你可撐着，朕還離不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