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祁陽呆了呆,她的淚明明很輕,卻壓得他透不過氣,又讓他感到莫名的安全。還來不及掂量是對是錯,他急急地點點頭:“別哭,我聽王妃的。”
“好,你若不聽我的,我就離開你。”顏蝶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抹了眼淚擡起頭,卻看見他在發愣,那雙星眸裡隱隱有了一層霧水。
她心裡一塞,萬分後悔,在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人真心待他,皇上疏遠他,皇后忽視他,兄長要殺他,如今她又這樣嚇唬他。
“我這麼好,不要離開我……”萬祁陽低頭看她,她太認真了,認真得下一秒就會離開他一樣。
顏蝶陌心裡一酸,扭過頭不看他,這個嘻嘻哈哈的少年憂鬱起來,真是要人命。她深深吐出一口氣,強壓心裡一絲絲揪心的懊惱,不言不語地往北王府走去。
萬祁陽見狀,立即跟在後面,身穿紅色喜服的他們,很快引起了羣衆的注意。大聲道喜的聲音絡繹不絕,可那低聲嘲諷的語氣,依然沒有逃過顏蝶陌機敏的耳朵。
“喏……這不是那瘋女人嗎?”
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多。
“咿……這瘋婆娘不洞房,怎麼跑出來了,大白天的,蓋頭也不帶。”
“這新郎該不會就是北王爺吧,嘖嘖,長得真俊。”
羣衆們暗地裡評論了一番,因爲顏蝶陌和萬祁陽後面有一羣侍衛跟着,沒有人敢大聲喧譁,只是好奇地將新郎新娘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看了一個遍,時不時對華麗的服飾發出幾聲羨慕的驚歎聲,可最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那高大的萬祁陽身上。
沿路的女子低聲交頭接耳,對顏蝶陌的眼神又恨又妒忌。
“哇……你看王爺長得這麼俊美,一定娶了不少妾侍,這女的該是第七第八個了吧。”
“對對對……可天安國多得是美女,咋看上了這個瘋女子呢。”
原本這一切的指指點點,顏蝶陌都打算充耳不聞,可偏偏一個不協調的聲音,在涌動的人聲中,進了她的耳朵。
只聽見一個女子對着旁人,低聲對着旁邊的人道:“這王爺無權無勢,相貌雖然出衆,可哪裡比得上太子殿下的三分。他是個文弱書生,誰不知道今天太子殿下還搭救了他,實在沒用得很。”
這女子語氣極其不屑,異常鄙視,雖然音量極其低,可顏蝶陌的耳朵好使得很,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那女子說完之後,周圍的四五個女子笑得花枝亂顫,時不時地瞥一下萬祁陽,滿是調笑。
“咯。”顏蝶陌的拳頭一響,那雙因爲殺氣而發紅的眼再次被點燃,在她眼裡心裡,這少年不允許任何人傷害!驚覺到殺氣突如其來的萬祁陽,一下子上前了幾步,將她正要出手的銀針悄無聲息地奪下。
那幾個女子依然笑着,全然不知道一場殺身之禍因語言而起,又因爲她們所嘲諷之人的大度而躲開一劫。
“不要總是擋着我!”顏蝶陌不忿地擡起頭,怒視着他。他縱然不懂得她爲什麼要這樣,可起碼不能攔着她!
當街之下,身爲娘子的她,堂而皇之地挑戰着一個王爺的權威。
當她反應過來,已經爲時已晚,周圍看好戲的人嘖嘖地搖搖頭,這女人果然不是常人,這樣對待王爺,以後恐怕沒有好日子過了。
顏蝶陌以爲他會生氣,可他沒有。
他眼眉一彎,拿捏着語氣,輕輕地道:“別這樣,嚇着睚兒了。”
“啊嗚……” 驚着的睚兒,一直拉着萬祁陽的衣袖縮在身後,她低頭一看,那雙稚嫩的大眼睛正仰視着她,又委屈又恐懼。
她心一揪,身上的殺意一下子減了大半,她回頭瞪了那女子一眼,繼而低聲對萬祁陽道:“對不起,我先回去了。”
說完,她撒開腿就往北王府跑去,將一行人遠遠地甩到了身後。
耳邊的風呼呼地吹着,萬祁陽對她的所有寬容,讓她無地自容。這皇城大街上的風,隨着她的奔跑,拂過她一絲絲的頭髮,在長街上的人們,她一個都看不見,雖然沒有回頭,她知道他的目光一直送着她的身影。
回到府中,顏蝶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面,和自己賭氣。一直進行着的喜宴,熱鬧到了晚上,這期間,萬祁陽一直都沒有回來,只是差遣宮女時不時地送來糕點和飯菜,生怕她餓着。
一直髮愣的她,支着腦袋在桌子上,心裡警示自己成千上萬次,以後再也不能對他發脾氣。
想着想着,她開始昏昏欲睡,眼皮越來越重,當頭快要撐不住,想要磕在桌子上時,一隻溫潤的手,接住了她的頭。
顏蝶陌一下子驚醒了過來,擡起頭:“你回來了?”
“當然,送走了賓客,自然是要回來和小王妃洞房了,”萬祁陽坐下來,彷彿今天的血雨腥風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笑意滿滿地看着她:“嗯?困了?”
這一聲從紅脣裡發出的“嗯”,讓顏蝶陌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每當他寵溺某件東西時,總是不自覺帶上這個語氣詞。現在在這個新房內,這一聲“嗯”,顯得曖昧極了,聽起來比以往更是酥麻。
她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大喝了一口水,才道:“別……別誤會,我可沒等着你洞房。怕你累着,喏,吃塊芝麻糕歇歇。”
顏蝶陌將糕點遞到他嘴邊,他笑着看她,像是看穿了她幼稚的掩飾,一直看到了她的心裡。她的臉越來越紅,移開和萬祁陽對視的目光,這是第一次覺得在他的注視下,無處可躲,心亂如麻。
“咳咳,你要是不吃,我就去睡了。嗯,睡了。”顏蝶陌放下糕點,轉過發燙的臉,深覺自己太沒出息了,又不是第一次和男人成親,居然如此失措。
顏蝶陌大步回到牀上,拿起被子就往身上一蓋,把人都埋在被子裡面,這樣他就看不見她臉紅了吧。可誰料睡在牀上的她,更是心緒澎湃又矛盾,難道以後都要和萬祁陽同牀共枕?長期這樣下去,她一定會變成一個禽獸的,他怎麼說都是一個秀色可餐的美男子啊。
“啊,怎麼辦……”她在被窩裡,悶悶地嘟囔一句。
“什麼怎麼辦?”一隻手掀開她被子,她立刻閉起眼睛裝睡,太尷尬了,她只聽見上方傳來了一聲帶着笑意的嘆息。
“都十六歲的人了,都不懂摘了頭飾才睡,你這樣會劃傷的。”那掀開被子的手,隨即將顏蝶陌頭上的髮飾一樣樣地卸下來。他動作很不嫺熟,那手指總是纏到了她的頭髮,可他已經足夠小心翼翼,小心到他扯到她頭髮時,顏蝶陌都聽到他呼吸沉了一沉。
那能發出致命一劍的手,現在卻能如此地溫柔,顏蝶陌現在才知道,前世對萬祁陽的瞭解還是不夠的,此時她心智年齡是前世死時的二十二歲,可在這十七歲的少年眼裡,她就是一個十六歲的妹妹。
頭上的髮飾被拆完後,顏蝶陌的頭是輕鬆多了,可心裡卻是更緊張了,下一步,這小子不會是……早上的時候,萬祁陽已經說好不會和她這麼快,可現在,她還真有些其它的想法。
她緊緊地攥着被子,眼睛緊閉着,他的呼吸離她只有十公分遠,他在注視她。
房間裡,悠悠地蕩着香氣,迷人心魂。難得的靜謐,讓萬祁陽很是享受,他支着腦袋,在牀上一直看她,看她能撐多久。可她一直緊閉雙眼,看似熟睡,可起伏不定的呼吸卻出賣了她。
“蝶陌。”他喚着她名字,沒有再喊她小王妃,她心裡更是一顫,聽到這熟悉的語調,前世種種,差點又要將她淹沒。
“什麼?”她沒有睜開眼睛,只是輕啓紅脣回答着。
“從此以後,我睡在你對面的長椅上,離你剛剛好十步。以後我做了一件讓你高興的事情,你就讓我靠近一步,十步之後,你就是我的,好麼?”
雖然聽着是商量,可顏蝶陌卻聽得出來,這男人在創造一個不允許拒絕的遊戲,而她沒有反駁的權利,因爲這遊戲,已經最大限度地照顧她,不勉強她,又讓她高興。
“我高興的標準是什麼?”她睜開眼睛,便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離她很近很近,滿是繾綣,又滿是期待。
“隨你定義。”他淡然一句,身上淡淡的酒香,快要迷醉了顏蝶陌。
她愣了愣,過了幾秒纔回過神來。聽了他的回答,她才發現他的自信,自信到她覺得自己掉入了他陷阱裡面。 她趕緊又拿着被子捂住自己:“好,那我睡覺了。”
萬祁陽笑着點點頭,抱起另外一張被子,睡到了對面的長椅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顏蝶陌確定他睡着後,才從被子裡出來。果然,萬祁陽言而有信,就睡在了那長椅上,夜涼如水,星星點點的燭光和清冷的月光交織在一起,映得他臉龐似乎在散發着淡淡的光芒。
十步,那就是十件事。
生亦何歡?顏蝶陌苦笑了一下, 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值得自己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