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山書院位於清洛城郊,佔地百里,分文武兩分院,所有學生統一衣食住行,待遇完全一致,也就分不出身份貴賤,相處得更加自然隨意。
這是書院建立之初白秋練傳下的規矩。哪怕如今她和慕國已在歷史中消失兩百餘年,但從這片深受她影響的土地上,依然可以看出當年她治下的開明風流。
林逐汐站在鏡山書院大門口,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書院的建築,與其他建築不同的是,書院門前擺的不是獅子麒麟之類的獸類石像,而是筆墨紙硯。分別刻着碑文。筆上刻:寫盡天下事,墨上刻:入遍萬物形。紙硯那裡則是缺一不可。當真是另類又別出心裁。
林逐汐看着那鐵畫銀鉤神清骨秀的字,想起這是白秋練親筆書寫後拓印在石碑上刻錄下來的,再想到她一個女子,即使經過兩百多年的歲月洗禮依然影響着這一方水土,心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更有種淡淡的羨慕。
進入書院門,入目的是座人物雕像,寬袍大袖,深紫朝服,雕刻得栩栩如生。
林逐汐深深凝視着雕像,想着那個能和太祖皇帝分庭抗禮爭奪天下的驚才絕豔的女子,如今她的雕像仍舊光明正大地佇立在她親自督造的書院裡,影響着一代代從這裡走出去的學子。即使作爲勝者的蕭氏皇族,也不得不公開承認她的地位,對她尊敬有加。
若當年成爲最後勝者的人是她,是否如今天下女子會是另一種地位?
可惜歷史沒有如果,也無法重來。
她順着看門老頭的指引往後院而去。遠遠可以看到小巧院落,牆邊參差透出幾桿青竹,格外的幽靜,令人心曠神怡。
她踏進院門,便見正廳大門敞開,兩人正在對弈。
一人着天青長衫,面容清秀,滿身的儒雅之氣,他含笑而坐,表情恬淡寧靜,一雙眸子卻流光溢彩,燦若星辰,給人一種“他看起來好說話,但你若怠慢了他他也不是那麼好說話”的感覺。這自相矛盾的感覺,令人見之難忘,甚至想一窺究竟。
林逐汐結合往日傳聞,立刻斷定這人就是謝靖,這種看着溫和卻並不溫和的做派肯定是他,再不會錯。
另一人水色衣袍,相貌俊雅,神情平和得像一幅淡墨勾勒的煙雲圖,氣質溫和,但不同於謝靖的溫和,而是已擁有一切所以看淡一切的淡漠。這樣的人即使表現得再溫和也是帶幾分居高臨下的。這不是故意或看不起人或其他,而是教養形成,是貴族門庭里長期積澱形成的底蘊和特質。
林逐汐不由多看他兩眼,暗暗猜測他的來歷。
“晚輩林逐汐見過謝先生。”她很快收回視線,眼見一局結束,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行禮。
謝靖扔下棋子,目光掠過林逐汐又看看執素,饒有興趣地挑起眉,笑了,“來找阿濤的?可惜你來的不巧,他不在書院,出門去了,也不知道何時回來。”
林逐汐怔了怔,感覺有些不對勁,謝靖的態度也太熱情了些,從四哥的來信敘述中判斷,他可不是什麼熱心人。這情形她怎麼看都覺得有點詭異來着。可這種疑惑又註定不能說出口
。好在她也不是糾結小節的性子,不管怎麼樣,這都算是謝靖的善意,她何必考慮過多?難道非要人家愛理不理的她纔開心?又不是找虐。“多謝先生相告。只是不知四哥去了何處?”
“不知道。”謝靖答得很爽快。
他又不是小孩子,想去哪裡還需要向自己彙報?何況哪個做大夫的會長期停留在某處的?
林逐汐嘆口氣,心情頓時變得複雜,慶幸又失落,擔憂又期待。
謝靖斜眼瞅着她,笑意懶散道:“你若是不嫌棄,不如在我這裡住下,等他回來如何?”
林逐汐一怔,再次覺得這人熱情過頭,她對他的意圖感到很茫然,但想到以這人的身份不可能坑自己,也就道謝應下。
直到林逐汐跟着下人去安置,始終沉默旁觀的厲潛之才狐疑地瞅着笑得像只偷到腥的貓的謝靖,疑惑地問:“你在打什麼見不得人的鬼主意?”
“什麼叫見不得人?”謝靖很不滿,覺得這人說話也太不中聽了,他就算有什麼懷疑也別這麼直白啊。
厲潛之淡定地瞅他一眼,肯定道:“看你神情,如此猥瑣,必無好事。”
謝靖:“……”他不就是好奇心重了點,想看看能撬開主上這塊石頭心防的女孩子是怎樣的嗎?怎麼在他嘴裡就成猥瑣了?至於嗎?滿心的委屈不能說出口,他只覺憋的慌,啪地一聲黑子按在棋枰上,他咬牙扯出一個略顯猙獰的笑,“再來一局!”
厲潛之也懶得管他抽什麼風,反正熟悉以後就知道這人經常抽風,他都習慣了。“最後一局,下完這局我就得回去了。”
“你兒子最近不是挺好的嗎?這麼急着回去幹嘛?”謝靖想不通他難得有段空閒期怎麼還想着給自己套枷鎖。
“阿彤獨自照顧鶴兒太辛苦,我得回去看着點。”厲潛之不假思索答。
“有你夫人在……”謝靖未盡之語在厲潛之凌厲的注視下訕訕地消音,瞅着厲潛之冷漠的神情,謝靖緊緊閉上嘴。
“難道妻子的存在就是爲了給你照顧兒子?那你怎麼不直接僱幾個下人?豈不是更省事?既然兒子由母親照顧就足夠,那還要父親做什麼?擺着好看嗎?”厲潛之扔下棋子,面無表情,冷冷道。
謝靖被噎得直翻白眼。
“鶴兒要醒了,我先走了。”厲潛之壓根就沒想過給誰面子,旁的事可以不在乎,但輕慢他的妻兒就是不行。話不投機半句多,他懶得和他浪費脣舌。
“哎你……”謝靖無奈地瞪着他瞬間消失的身影,半晌,只能搖頭苦笑,喃喃道:“我也沒怎麼着啊,怎麼這就惱了?說走就走的一點面子都不給,都這個年歲了,怎麼還這麼容易生氣?”
嘴裡抱怨歸抱怨,可他偏偏就是吃對方這套,看重的就是對方待妻兒的這份真心實意。若非爲這心意,他也不會答應對方的託付爲他的妻兒診治調理身體。畢竟他雖成名多年,但因見慣大家族內部爭鬥,從十年前就已不再問診。
“不是說去和謝靖下棋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厲夫人詫異地看着推
門而入的男子,壓低聲音問。
“鶴兒還沒睡醒?”厲潛之看一眼裹在棉被裡呼呼大睡的軟綿綿小糰子,輕聲問。
“醒了,剛吃完奶又睡了。”厲夫人笑着答。
她年近四十生下厲空鶴,哪怕是足月順產,這孩子沒什麼問題,但也比不得尋常嬰兒強壯,小奶貓似的一團,厲空雁提心吊膽的生怕這孩子早夭。雖然這話他剛出口就被親爹抽得抱頭鼠竄,但他還是堅持讓親爹找大夫好生調理。就是健康強壯的嬰兒夭折的都有大把,何況幼弟這樣的?嬰兒本就脆弱,怎麼小心都不爲過。
“那就好。”厲潛之的神情瞬間放鬆。
嬰兒嘛,就是要能吃能睡。
“今日哥哥送信來要我帶鶴兒回去。”厲夫人突然道。
“那你想回去嗎?”厲潛之毫不驚訝。
“咱們同輩的人基本還在,錦都那邊認識咱們的人不少,回去以後人多嘴雜的遠不如在外頭自在。何況我也沒臉回去。”厲夫人苦笑深深。
一呼百應的少女時代,唯一的挫折就是出嫁,她違背家族執意遠嫁,與父兄幾乎反目成仇。可最後肯護着她和她的兒女們的,卻不是那個讓她放棄一切毅然委身的前夫,仍是她忤逆背棄的家族。
即使家族可憐她原諒她,她又如何能再心安理得地享受家族庇護?
“可你心裡想回去。”厲潛之一針見血。
厲夫人神情黯然,默認。
“血緣至親是擋不住的。但你的顧慮也有道理。錦都表面平靜內裡一直不太平。”厲潛之沉吟:“不如咱們等名分定下就回去。”
“定下?”厲夫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兒女們都長大成人,也到了正式確立繼承人的時候。難道還要等他們爲這個名分反目成仇後再定?”厲潛之微笑提醒。
厲夫人神色稍緩,慢慢點頭。
“不說這些煩心事。”厲潛之瞅着她無精打采的臉,有心逗她打起精神,含笑道:“剛纔我回來時,謝靖這裡來了位貴客,你猜猜是誰?”
“是誰和我有什麼關係?”厲夫人斜眼睨他。
“沒關係我會讓你猜?”厲潛之失笑。
“猜不出來,你直接告訴我好了。”厲夫人心想如今知道她的人不多,除開血親,朋友都沒幾個。但看神情,明顯不是這些人。會是誰呢?
厲潛之一笑,也不再吊她胃口。“是謝靖徒弟的胞妹,聽說小姑娘和朔月的關係不錯。”
厲夫人頓時眼睛一亮。
這可不是她八卦,而是但凡是個正常人,沒有哪個做母親的會對有可能成爲自己兒媳的女孩沒興趣。“當真?”閒暇時她也擔心長子的婚事,不是擔心他娶不到妻子,而是擔心他找不到真心喜歡的女孩。但現在看來,好像有門?
“不如我明日就找個藉口去看看?”
“急什麼?”厲潛之虛虛一攔,笑道:“橫豎她現在與我們同住此地,你還怕找不到機會相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