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的話題從文昭皇后和七皇子跳躍到他身上,前面的不過是鋪墊,爲順理成章地打探他的情況。
然而最後的結果還是空白和沉默。
“不知道比知道幸福,知道得越多危險越多,活的也就越痛苦。”
朔月甚至毫不避諱地直言,意圖打消她的念頭。無論她怎麼軟磨硬泡再三試探,都被他滴水不漏地防護擋回。
最後林逐汐撐不住模模糊糊地睡去,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掠過腦海時,竟是自己今晚會不會做往事的噩夢不得好眠?
出乎她意料的,她竟然一夜無夢睡得香甜,安安穩穩到天明。
次日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她抱着被子呆坐在牀邊,反應遲緩仍未完全清醒的大腦裡不斷回放過昨夜的一切,她有瞬間茫然。
起身時她看見枕邊有一枝鮮花,嬌豔欲滴,一看就是剛摘下不久的新鮮花朵。薔薇花上的小刺,都被細緻地剪去。
林逐汐呆呆地看着那枝薔薇花,心潮起伏似海水捲浪,呼嘯的情緒涌上心頭,她一時竟分不清是夢幻還是現實,或許這只是自己沉眠未醒的美夢?
花瓣輕軟,載不動無言的心事。
她忽然擡起手臂,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淡淡的杜若香,經久不散。
他該不會真的守了她半夜等到她睡熟過去才離開吧?
她心裡涌起幾分甜意,不多,微醺,宛若一盞陳酒,入口時平淡,越回味滋味越綿長。她簡單的心思亂了亂,像春風吹動春草破芽般幽微,萬物初生般溫存。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心情愉悅而清甜,連成雙推門進來都沒發現。
“小姐?”成雙奇怪地看着她對着一朵薔薇花發呆,“這是園子裡新開的薔薇花?真漂亮。”
“哦!還好。”林逐汐如夢初醒。“現在什麼時辰?”
“巳初一刻。”成雙心想小姐今天起得算晚了,莫非是昨晚沒睡好?
那她這一覺也的確睡得夠晚的,林逐汐恍然點頭,心想養傷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早起晨昏定省。她的傷也好得差不多,再過兩天也就可以下牀走動了,到時候正值中秋,運氣好還可以出門玩兩圈。
越想越是這麼一回事。她支使成雙取來一方巴掌大的琉璃花瓣碗,玲瓏剔透的碗裡盛滿清水,滋養着一朵盛開得恰到好處的白薔薇。
成雙看一眼林逐汐明亮的眼眸,眉毛微蹙,想了想道:“小姐,六小姐最近整理庫房做得不錯,您看……”
“這是好事。”林逐汐淡淡道:“她再怎麼樣也姓林。”她不喜歡林逐湄,但也不會特意去踩她兩腳。鬧得太難看不過是兩敗俱傷。
想到林逐湄就想到蕭崇烈,她有些厭煩地閉上眼。她覺得林逐湄更適合蕭崇烈,至少比自己適合。可惜蕭崇烈着眼的是身份,而自己的確擋住林逐湄的路,也不怪她對自己心存嫉恨。如果自己能嫁出去或許會好很多。可長幼有序,林逐湄不嫁,自己也沒可能嫁。
想到嫁……她的心思開始飄遠,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朵白薔薇。原本是想溫水煮青蛙,現在看來也有效果,他對自己也熟悉不少,但要說那方面的意
思……她是一點都感覺不出來。
開心的同時她更沮喪,她覺得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似乎永遠也沒有消失的一天。
她越想越煩躁,洗漱梳妝後拿起牀邊的繡花棚子練習針法,機械的動作讓她的思緒漸漸平靜下來。
苦練近一個月,她的針法大有進步,如今繡出來的東西雖還有不足之處,但總歸可以拿出手。如今天氣漸涼,自己若親手爲華夫人做一條抹額送給她,母親肯定會高興。
想到就做,她挑出一塊秋香色布料,重新架起繡花棚子,選出顏色淺淡的月白色絲線穿過針眼拉得長長的,手腳麻利地挽個結,一陣紮在綾布上,小心地繡起中間的梅花,套針很難繡,她一不小心就會繡廢,不能有半分馬虎。
成雙無聲無息地支起窗戶,回眸看向安靜做針線的主子,少女清麗脫俗的面容沉在陽光裡,眼神溫軟而迷濛,像一朵開在霧中的花,拈起細細的繡花針的樣子安靜而美好,像名家筆下的水墨仕女圖。
十六歲,芳華正茂的少女,一朵剛長成的水靈靈的鮮花,最美麗最嬌豔欲滴的年齡,卻要被嫁人的狂風催折,一不小心就是失去陽光雨露寂然枯老在時光深處的下場。
成雙有時候忍不住想,小姐她就不怕嗎?如果所託非人遇人不淑,她這輩子就算完了。愛,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她生出這樣的勇氣?
她不知道,也許她這輩子,也都不會知道。她想她也寧願不知道。
林逐汐自然不知道成雙滿腦子的彎彎繞繞,她的傷養了半個月,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估摸着再過兩三天就可以下地行走,她要儘量在那之前把抹額繡出來,任務很重,又不能假手他人,沒空理會其他事。
等到林逐汐終於可以脫離在她看來漫長沉悶的養傷生涯時,她整個人都鬆口氣,煥發出新的光彩來。
再這麼下去,她真的要閒得長蘑菇了。
她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又洗完頭髮,坐在院子裡邊吹風邊繡抹額,還差最後一點點,繡好就可以拿去向母親邀功。
華夫人正吩咐身邊得力的大丫鬟爲林逐浪的婚事做最後的準備。
林逐浪的婚期定在九月初三,眼瞅着就只剩大半個月,依然在做最後的準備。
林逐汐等到華夫人說完,才悄悄地上前,態度自然地給華夫人揉着肩膀,順手將抹額遞到她面前,獻寶般地道:“母親,這是我親手繡的,您看看怎麼樣?”
華夫人看着手裡的抹額,對着陽光仔仔細細瞅半晌,笑道:“果然你以前是不肯用功的緣故,如今認真做起某件事來倒是像模像樣的,中間的萱草雖繡得不完全逼真,但針腳細密,也算不錯了。”
林逐汐乾咳兩聲,有點臉紅。自欺欺人地想不完全逼真就是還有幾分逼真的吧?
華夫人見她臉紅的樣子,眉眼彎彎地笑,又指出她針法中的不足,仔細教給她針法上的注意事項,確認她記住了才轉移話題說起林逐浪的婚事。
“你的新嫂子將要進門,你最近可要聽話點,別惹禍知道嗎?”華夫人語氣親切如春風。
“母親,瞧您說的,您這麼端莊知禮的女兒會惹禍嗎?”林逐汐抱着華夫人的手臂,
笑嘻嘻地擡高下巴,故意擺出一幅驕傲的小模樣撒嬌。
華夫人沒想到她突然來這招,怔怔地盯着她半晌,終究還是沒能繃住,用食指點着她的額頭,笑了。“調皮!”
“怎麼會是調皮呢?明明是實話。”林逐汐洋洋得意。
華夫人失笑。
說了陣閒話,林逐汐知道華夫人還有很多事要忙,她又不想被臨時抓差,蹭了頓午飯沒多久就乖乖地告退了。
回去以後沒事幹,她又拿起繡花棚子,想到上次答應林逐淵玩給他繡的扇套才繡到一半,從箱籠裡找出來繼續繡。
她扯了根水天青碧的絲線纏繞在指尖,長長的絲線在她纖長的手指間繞成條理分明的圈,她呆呆地看着線圈,出神地想着如果感情也能像線圈一樣理得分明,人生會不會因此簡單很多?
沒等她回神,外頭就傳來丫鬟的通報聲:林逐淵來了。
掀開的簾子帶起燦爛的日光,卻燦爛不過林逐淵的笑容。
林逐汐一直覺得他纔是府上最聰明活得最瀟灑的人,目光清醒,懂得給自己留後手和藏拙,從不着眼一時得失,圖也只圖長遠利益,有時候她甚至覺得他比林欽更適合做一家之主,可惜這世上沒那麼多心想事成。
“最近都不見你,又跑到哪裡玩去了?”
林逐淵笑嘻嘻逗弄她,“你猜。”
林逐汐纔不猜,堅決不要慣壞他這毛病,他不說拉倒,不過是寒暄,他還以爲她非要知道不可?
“你就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嗎?”林逐淵嘆氣,妹妹這麼淡定,讓他很沒有成就感。
“你想說自然會說。”林逐汐低頭繼續做女紅。
“看到你安靜繡花,我還覺得挺不習慣的。”林逐淵總覺得妹妹沒這麼淑女。
他邊說邊探頭瞅了瞅林逐汐做的針線,繡的是碧波盪水竹紋扇套,針腳細密圖案靈動。林逐淵大讚,轉了話頭笑道:“小姑娘家用薔薇、芙蓉、玉蘭花樣就挺好,用水紋竹節倒也顯得英氣。”
不過,就算林逐汐繡出一張大餅來,林逐淵也能贊成一朵花。
“我倒是個俗人,只喜歡桃花牡丹的,覺得竹紋太素太單薄。這不是你要的扇套嗎?忘了?還是改主意決定不要了?”林逐汐抿脣微笑,神情微帶揶揄。
“原來是給我的。”林逐淵自動忽略她的揶揄,立刻樂得眉開眼笑,再看扇套就覺得那竹節紋也好看得舉世無雙,“我都快忘了,難爲你還記得。”
“說得好像我記性很差似的。”林逐汐白他一眼,“就快做好了,大概今天傍晚就能送給你。”
“嗯,你記性很好。”林逐淵隨口道:“最近一直呆在府上很悶吧!明天我陪你出去逛兩圈怎麼樣?”
“就咱們倆?”林逐汐眉梢微挑。不帶林逐湄豈不是太明顯?表面上的一視同仁總還要做到的。
“你覺得她會去?”林逐淵笑得諷刺而篤定。
林逐汐沉默。肯定不會,臨近林逐浪的婚期,要準備的事很多,這麼好的證明自己的機會,林逐湄絕不會爲玩樂而放棄。
“明早我就去和母親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