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冷,風從窗外灌入室內,吹開重重紗簾,晃起一天月色,院內玉簪花悄然綻放,花瓣凝露,伴着清風吹到眼前。
林逐汐站在花叢邊看着潔白的花瓣,仍是心緒不寧。
無人處,才能看見自己的心。
白日裡內務府已將秀女名冊和畫像初步遞來,裡面很有幾個出色的。不說妃嬪,皇后也做得。但她清楚這其中肯定有人會被指給蕭景暄。哪怕知道自己和他已沒有可能,但要自己眼睜睜看着他另娶她人,實在是種折磨。尤其這個“她人”還要自己親自給他選出來,完全要命了。
明日,還會有幾個少女進宮來給自己請安。這些人,多半要成爲蕭崇烈的妃嬪,或者蕭景暄的正側妃。
無論名義上還是實際上,都會成爲競爭對手。
她煩躁地閉上眼睛,卻毫無睡意,伸手輕撫過那些花瓣,指下涼意透骨而來,她突覺悽清,正想回去躺着,突然聽到外頭吵鬧聲大起,黑暗似在瞬間被驅退,燈光大亮,隱隱約約的吵嚷聲飛速逼近,刀劍碰撞聲鏗然直響,沉重的步聲匯聚而來,風中充滿不安的肅殺之氣。
林逐汐眉毛微蹙,早有小宮女出去打聽情況,很快回來。
“外頭髮生了什麼事?”她看一眼迅速逼近的火光,漠然問。
“娘娘。”小宮女匆匆行禮,神情帶幾分不安和凝重,答話語速飛快,“有刺客深夜闖宮,侍衛正在追查,正往這邊來了。”
林逐汐對這種事聽說得多了,尤其最近是多事之秋,她經歷的變化夠多,連驚訝都懶得,更別談懼怕,厭惡地皺了皺眉,她轉過身,“這與我們有什麼相干?該做什麼都去就是。成雙,我們進去。”
“是。”
房中落下紗簾,成雙服侍林逐汐卸下釵環洗漱,才脫下外袍,便聽到外面越來越兇烈的喧鬧聲,不由苦笑:“看來今夜小姐又睡不好覺了。”
林逐汐自顧自梳理着頭髮,懶得做聲,可能是剛纔在夜露裡站得久了,她輕輕咳嗽了幾聲,成雙關切問:“小姐可是受了寒?奴婢去端點羮湯來給您暖暖吧。”
林逐汐點了點頭,眼見成雙打起簾子出去,她放下梳子,看着鏡中鉛華洗淨的面容,突然感到自己變得蒼白。不想再看,怕發現更多的不堪,她迅速吹滅燈燭放下榻前紗簾。
疾風衝開紗窗捲起紗簾,襲在身上似要將所有熱度都捲走,她一身單衣,遍體生寒,心裡暗怪成雙怎麼沒將窗戶關嚴,只好起身自己去關。
才走到隔斷後,她便被驚得目瞪口呆。到嘴邊的驚呼聲在和他那雙烏黑深邃的眸子相對時被死死地扼住,她緊緊捂住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會是他?他怎麼可能會弄得這麼狼狽?
黑衣男子斜靠在牆壁上,擡手扯掉臉上的黑布,燈影下,他面色有些蒼白,迎上她複雜的神情,他只能苦笑:“我所想到的能相信的人,就只有你了。所以……”他呼出一口長氣,閉上眼睛,竭力調勻氣息,“外面要抓的刺客就是我,你……隨意。”
只能相信她嗎?
林逐汐心口微痛,呆呆地望着他沉默許久,鎮定地走上前關緊窗戶合攏紗簾,思索片刻輕聲道:“我這裡也未必安全。如果蕭崇烈來……我恐怕攔不住。”
“你放心,我不會拖累你。”蕭景暄神情平和,看她的眼神帶着淡淡的笑意,他悄悄伸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你別怕。”
“我不是擔心這個。”林逐汐看着兩人相扣的十指,想掙脫又捨不得,只好裝作不知地由他去,輕輕撇過頭,內心歡喜又憂慮。
指尖貼近指尖,心和心最近的距離。可這樣的近距離,又能維持多久呢?
看她不反對他的接近,他暗暗鬆口氣,手臂一擡將她抱個滿懷,呼吸聲綿長地落在她頸間,柔曼如細絨撓過肌膚,簌簌的癢,“逐汐,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你如果今晚不想脫身,就只管這樣下去。相信很快就會有人過來問的。”林逐汐努力繃着臉,冷冷道。
蕭景暄惋惜地鬆開手,嘆息道:“那該怎麼辦?”
“小……小姐……”成雙這時候進來,瞠目結舌地看着相擁的兩人,倒抽的冷氣卡在喉嚨裡。
這是怎麼回事?公子怎麼會在這裡?
林逐汐以眼神示意她住口,原以爲蕭景暄會有脫身之策,沒想到他反而問她討主意,無奈地吩咐成雙:“你把外頭的人都撤了再和連枝守着,把湯留下,就說我睡了。”
知道她要給蕭景暄打掩護,成雙匆匆忙忙出去準備。
林逐汐回頭卻看見蕭景暄坦然自若地坐在牀頭,悠閒得和在自家一樣,不見半分焦急,不由氣結,恨不得攆他出去算了。
她都爲他急得上火,他這當事人居然還這麼閒適。但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和額頭的冷汗,她還是忍了忍,“你怎麼弄成了這樣?”
“今夜我本想去上陽宮,但還沒進去就被人發現接了一掌,只能先離開。”蕭景暄靜靜看着上陽宮的方向,答得隨意,眼神卻極冷,似有幽幽的鬼火似的光,在他眼神裡閃爍跳躍,似譏似恨,非悔非嘆。
林逐汐看着他奇特的神情,心裡忽然流過古怪的感覺,還沒等她想明白他的神情意義,一聲皇上駕到的通稟響起,雷霆般打破此刻溫馨平和的氛圍。
林逐汐怔住,蕭崇烈來得好快,難道他知道了什麼?
她細微的表情落在蕭景暄眼裡,他輕聲道:“如果藏不住,你喊一聲,叫人進來就是。無論發生什麼,我都能應付。”
“真不想連累我,你還不如不來。”林逐汐沒好氣道。
她是賭氣,蕭景暄卻無言以對,靜靜凝視着她的側臉,他站起身往外走。
林逐汐想都沒想地將他按回榻上,四目相對,兩人內心都在震動,半晌,她悄悄撇開目光,態度雖仍惡劣,語氣卻明顯能聽出柔緩許多,“這是我的地方,不是由你隨意進出的菜市場。”
他現在出去迎上蕭崇烈,還不知道要怎麼“割地賠款”,不能讓他自投羅網。這是她的第一念頭,近乎本能。
不多時蕭崇烈已徑直步入外
間,起夜用的黯淡燈光映上他冷峻的臉,看着緊閉的房門,他目光陰沉,神情森然。
成雙匆匆忙忙地迎出來,見到他連忙請安。
“刺客闖宮,朕怕皇后受驚,所以過來看看。”蕭崇烈銳利的目光落在重重垂落的簾幕後,想進去看看又有些猶豫。
“回稟皇上,娘娘她已經睡了。”
“睡了?”語調微揚,他似信非信。
“連枝,外頭在吵什麼?”含糊不清的問話聲慵懶如春日柳絮,聽得出濃濃睡意。
連枝忙答:“娘娘,皇上擔心您,特意過來瞧瞧。”
稍許沉默,隨後似乎是起身、穿衣、梳頭的聲音,細細碎碎地忙碌。
片刻後林逐汐款款而出,扶着簾子淡淡地看着他。
她衣袍穿的寬大,卻更顯得身姿娉婷弱不勝衣,鬆散挽髻,清淡素顏,脂粉全無的清淨,卻別具一番桃花慵妝的無限嫵媚風情,水光流轉,山色空濛,不及這一刻水墨如煙,垂眸靜斂。
連枝將另一側簾子掀開,春閨景象半遮半掩,但這一眼已足夠蕭崇烈看個大概。溫馨安靜整潔,不見絲毫異樣。
蕭崇烈心中疑惑,林逐汐卻已放下簾子上前行禮,公式化的口吻漠然一如往昔,“臣妾拜見皇上,不知皇上夜半而至,臣妾有失遠迎,失儀之處還請皇上恕罪。”
蕭崇烈聽着她這沒啥誠意的隨口套話,眉梢微抽,偏偏又動不得這刺頭,只覺堵的慌。疑慮散了大半,悶氣卻有增無減,他緩緩吸氣,什麼風花雪月的念頭都在這樣冷冰冰的態度下煙消雲散。
右臂仍在隱隱作痛,想起大夫私下告訴他,即使痊癒,以後他的右手也再提不得重物,他心裡不由悔恨交加,再看眼前令他怦然心動的女子時,眼神裡便多出其他意味,像看見懸崖下盛開的玫瑰花,再美也摘不到,不能摘。
“無妨,朕聽說今夜的刺客頗有手段,驚擾太上皇,刺傷數名宮人逃脫,朕擔心相隔不遠使皇后受驚,所以過來看看。”
林逐汐有些茫然,“臣妾聽見外頭亂了半宿,一直睡不着,皇上來時剛睡下,並沒見到什麼刺客。”她說着又問成雙和連枝,兩人俱是搖頭。
“你早些休息,朕還要到別處去看看,留幾個人在外頭保護你。”沒找到異常,蕭崇烈不願再浪費時間,匆匆離開。
“臣妾恭送皇上。”林逐汐的心情無法輕鬆,保護?說的好聽,還不是監視?這般戒備之下,蕭景暄怎麼走?
她心煩意亂,剛走進內室,就被人拉進懷裡,溫熱的吻落在她臉頰,他毫不吝嗇地誇讚:“逐汐,你真聰明。”
剛纔他就在珠簾旁她身側,一牆之隔,但蕭崇烈卻絕對看不到他。這也是她的主意,完全掩住不讓蕭崇烈看見,肯定會讓他疑心更甚。簡單的視角盲區,但想不到就是想不到。
林逐汐擡起手肘頂了頂他胸口,“放開我。”
蕭景暄當沒聽見,把玩着她光滑的發,若無其事道:“我今夜恐怕出不去,他的人都在外頭守着。不如你收留我一夜,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