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輦有節奏地微微搖晃着,林逐汐眼眸半闔,不太清醒的大腦感受到一絲昏昏然的倦意。
冷宮名翠屏,是歷代被廢黜的妃嬪被關押的地方,遠離后妃居住的殿宇樓閣,孤零零地存在於宮廷一角,有不少被廢黜的妃嬪們都因受不了被廢后的冷宮淒涼生活或死或瘋,所以冷宮是公認的不祥之地,怨氣太深恨意太濃,陰氣太重,輕易沒人願意靠近,常有住得近的宮人聽到從翠屏宮裡傳出的永無休止的哭泣聲叫罵聲和尖叫聲詛咒聲,甚至有宮人宣稱曾見白衣女鬼在翠屏宮附近飄蕩……一切真假難辨的傳說都讓人們對這裡敬而遠之。
迷迷糊糊的林逐汐感受到他們一路出了上林苑到了永巷,直往永巷盡頭而去,不由清醒了些。
沿途所見的房屋越發矮小,是地位低下的宮人雜居之所,再往前,她總算看到了冷宮的影子。
極大的宮殿,但瓦斜牆頹,雕樑畫棟上籠罩着厚厚的灰塵和密集凌亂的蛛網,像久無人居的模樣,看不出半分人氣。
林逐汐還沒踏進冷宮,便聽到女子尖利的大喊聲,很難想象着是曾經的謹妃。她的腳步頓了頓,命擡輦的小內監都在外等着,徑直往裡面去。
一羣內監見她來,齊齊跪地請安。
林逐汐擡手示意他們起身,問領頭的太監,“怎麼?差事還沒了?”
太監苦笑,無奈地指了指依舊大喊大叫的胡氏,搖頭答:“娘娘您看,真是個能折騰的悍婦。”
胡氏眼中的光芒雪亮,神情淒厲兇狠,遠遠看着就覺得駭人。
林逐汐卻無動於衷,神情再狠毒依舊是活人,不會比死人難看,她犯不着害怕。冷眼旁觀胡氏的鬧騰,她就像看不見一樣,一絲反應都欠奉,根本不想和她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胡氏靜靜地看着她,眼珠似幽幽地閃着幽冷的光,神情詭異如深夜荒野裡飄搖的燭火,涼得人心裡瘮得慌。
林逐汐等了一會兒沒見她開口,覺得沒意思,見她只顧盯着自己像是要用眼神擊潰自己的心理防線,只覺好笑又厭惡,她有點失望,不想再和她大眼瞪小眼浪費時間,轉身就往外走,動作乾脆利落沒半分猶豫,“既然你無話可說,本宮只當白跑一趟就是,你們送她上路吧。”
她輕描淡寫的吩咐像在說要踩死一隻螞蟻,語氣裡透出的決然和冷酷凍得太監們心裡一顫,連胡氏都愕然擡頭,不敢置信般盯着她,像從來沒真正瞭解過她一樣。
漠然而冰冷的話語還回蕩在耳畔,太監們已經逼近,嘴角帶着冷漠的笑意,透出掩飾不住的猙獰,胡氏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求生的本能促使着她向林逐汐衝去。
聽着身後的腳步聲,林逐汐側身閃開,冷冷地向旁邊看去。
胡氏一抓落空,被慣性帶得身子失衡摔倒在地,震起淡淡的灰塵。
菸灰的氣息撲鼻而來,林逐汐悄悄退開幾步,漠然看着胡氏狼狽地站起身。
命都是每個人自己的,胡氏自己都不珍惜,又憑什麼指望別人替她珍惜?都到了這時候還想着和自己談條件,就別怪自己置之不理。
她沒那個義務陪她玩遊戲。
“你……”胡氏沉默一瞬,終於不敢再和她耍花樣,喘着粗氣哀痛而怨恨地瞪着她,不甘地問:“你爲什麼要殺我?我自問從來沒有得罪過你。”
“沒得罪?”林逐汐冷笑:“你真以爲你做的事天衣無縫?還是你當本宮是傻子可以隨意糊弄?看在昌平的面子上本宮對你已經足夠寬容,從去年除夕夜宴上你想哄本宮同時用下雪梨和開水起,本宮就記住你了,連續放過你數次也不見你悔改,反而變本加厲。你既然能收買宮人在本宮的朝服上下毒,本宮爲什麼不能要你的命?”
“你……”胡氏臉上浮出驚恐的神情,難以置信地瞪着她,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軟弱無能的皇后竟然什麼都知道,震驚和絕望潮水般涌上心頭,擊垮了她所有的認知,她失魂落魄,全身像打擺子般不停顫抖,發抖的嘴脣數次張開卻不知道說什麼。眼見林逐汐神情肅殺,胡氏心頭一顫,知道她是真的不會放過自己。
“不——”胡氏回過神來,忽然縱身躍起,迅速向外衝去,拼命地搖頭大喊:“我還有昌平,皇上不會殺我的,我要見皇上,我不要死!”
太監們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她推回裡面,拼命拉住她瘋狂地想往外衝的身影,鬧得亂成一團滿頭大汗。
林逐汐冷漠地看着她,被那樣淒厲的破鑼般的嗓音吼得耳朵疼,她心頭厭煩至極,實在不想看這樣的鬧劇浪費時間,銳利的目光轉向領頭太監,漠然詢問:“按照宮中的慣例,若是下令賜死的妃嬪不肯就死,如何處置?”
太監一怔,低聲問:“娘娘的意思是……”
林逐汐神態坦然,含笑的神情彷彿在和人討論晚餐,聲音輕柔如春風,話裡的意思卻森冷如冰,語氣輕飄如羽地道:“皇上既是賜她一死,她死了你的差事也就了了,又有誰會追究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太監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眸看着地面道:“奴才明白了。”
林逐汐滿意地點頭,轉身離開,雲淡風輕道:“夜長夢多,早些了結她,大家都了卻一樁心事。”
太監躬身,恭敬地道:“奴才恭送皇后娘娘。”
身後傳來胡氏瘋狂的叫罵聲,淒厲如夜梟啼叫:“林逐汐你這個心思歹毒的賤人,你必將不得好死!我在地底下等着你,死後化爲厲鬼也會向你索命!”
林逐汐頭也不回揚長而去,淡漠而不屑的冷笑輕煙般飄散在風裡,帶着蔑視一切的冷酷,“你是人的時候都鬥不過我,以爲做了鬼就能翻盤嗎?”
翠屏宮外暮色四起,漸漸黑沉的暮色裡有烏鴉撲閃着翅膀飛向遠樹,冷宮附近的風似乎格外的陰冷些,林逐汐上了步輦一路返回未央宮。
天色漸漸暗沉,絢爛的漫天晚霞被逐漸蔓延的黑色吞沒,永巷
兩邊的路燈下,內監們正在將燃油灌進燈樓裡點燃路燈,見到她的步輦過去,一路無聲地跪下行禮。
回到宮中,迎面而來清淡的碗蓮花香,林逐汐頓時放鬆了身心,喝了杯涼茶解暑,吩咐宮人去和音淑儀說一聲,她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留守的連枝見她回來,連忙吩咐宮人準備晚膳,不忘叮囑道:“記得做些溫熱好克化的東西來,份例裡的涼菜今天就不用了。”
夜風帶來難得可貴的清涼,林逐汐牽着兒子到水閣乘涼,有個對周圍的事物充滿好奇的小孩子,是不可能安安心心地享受着陽光的。她端着雞蛋羹,笑眯眯地看着坐在軟榻上眼睛滴溜溜直轉盯着雞蛋羹不放的蕭祺灝,小勺子剛遞過去,蕭祺灝立刻高興地含住,稍微遲緩些,蕭祺灝就着急地嗲聲喊:“代……代!切代!”
林逐汐只覺自己像被小雛鳥圍住,嘰嘰喳喳地喊得她頭暈,然而她心裡依然是歡喜的,輕聲細語地安慰,耐心地喂完蛋羹,如今已經記人的他有宮人們的教導,對喊人有深刻的興趣,嗲着嗓子喊着母后,伸出小短胳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求抱。
林逐汐放下空碗,熟練地抱起兒子掂了掂,親了親他肥嘟嘟的臉頰,“比昨天又重了點。”
蕭祺灝現在是長得最快的時候,放眼睛跟前說是不看見,其實幾天就是一個樣,給他穿衣服時最明顯了。
連枝帶着宮人們進來,將食盒裡的菜餚端出來,整整齊齊地擺上桌,都是精緻的小菜,共有七樣,六菜一湯。
即使有胡氏的事敗興,也沒損傷到林逐汐的食慾半分,她坦然地叫連枝和芷蜜坐下與自己同桌而食,兩人也習慣了這樣的待遇,反正水閣裡沒有外人,也不用擔心規矩,自然怎麼舒心怎麼來。
林逐汐守着兒子喂他吃完纔開始吃,喝了兩碗綠豆蓮子粥,配菜也吃了大半,又喝了小半碗冬瓜薏米湯才放下碗筷,連枝和芷蜜服侍她漱口盥了手,才叫來外頭等候的宮人們進來收拾殘桌。
沒多久成雙進來,目不斜視地走到林逐汐面前,回稟她胡氏自盡了。林逐汐默然,雖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要說她心裡沒有一點點波瀾是不可能的事。說不出是什麼感覺,談不上悲喜,但也算不上麻木。也許只是一聲虛僞的嘆息?她有點煩躁,又分不清是爲什麼而煩躁,也或許只是她不想分清楚。
剎那的沉默和煩躁後,她忽然感到自己的舉動有些丟人,既然自己下了這樣的命令殺了她,還談什麼軟弱?太多餘了。
“哦。”她淡漠而無所謂地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便再無下文。
一條人命簡單地在她手裡終結,她卻不需要任何情緒,連眼神都沒有半分變化。
成雙看着她,忽然覺得心裡發涼,想嘆氣,更想哭。
“還有什麼事?你一併說了吧。”林逐汐站起身。
成雙垂下眼瞼,迅速答:“皇貴妃娘娘那邊在吩咐請太醫,都在猜測她可能是要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