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着,掌櫃的是來我家要銀子的?”一坐下江寒就開口諷刺。
江老爹瞪了她一眼,客氣又疏離地問道:“掌櫃的今日上門,有何貴幹?”
芸娘給王掌櫃倒了一杯茶,默默在江寒的邊上坐下,也擡起戒備的眼眸望向王掌櫃。
三雙眼睛看着他,王掌櫃有些踟躕,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正屋客堂的氣氛頓時冷凝了。
“掌櫃的,有話你快說吧,一會我們還要忙活明天早上的生意呢!”江寒口氣很衝,面色凌厲,“事先說明,要銀子沒有!那紙你們愛拿着到哪裡去鳴冤就到哪裡去鳴冤,反正是你開除我了,我都不在你店裡幹活了,那保證書就沒有存在基礎了!”
老闆娘王氏敢霸蠻,她就敢耍橫!
她江寒還真就不怕與人對着幹!
王掌櫃見狀,眉頭緊擰。
這小子想跟他耍橫?
搞成這樣還不都是因爲他惹了不該惹的人?
他又什麼底氣耍橫?
想到此王掌櫃面色也不好看。
張口也想說幾句不客氣的話,卻在三雙不善的眼睛下,出口的話就變了味:“我今晚來,是來看看你的傷好得怎樣了,順便問問你大概何時能回去上工?”
說完他就想咬舌,她家娘子可是讓他來催要人和要銀子的……
“掌櫃的,你最近忙昏頭了?你不是想跟我說你完全不記得你已經將我開除了吧?你若是忘記了,我可以再提醒你一下的,正好我爹也在,據說那天是你親口與我爹說的!”江寒嗤笑道,真是沒看出來這掌櫃的居然是這樣反反覆覆優柔寡斷的人!
不過,她也能理解!
有那麼一個五大三粗母老虎一般的大嗓門尖嗓音的老婆,他要想剛毅果決還得先練練嗓子才行。
王掌櫃聞言心裡如打翻了調味瓶,各種滋味一時道不盡,進門時的不忿也消失殆盡。
他當時確實太沖動了。
那時候他怎麼就沒想着先去問問是誰救了這小子呢?
他雖然是真的不想要這多事的小子,可怎麼就忘了他在沈巡檢那裡還有些臉面呢?
怎麼一下就如此昏頭欠考慮了呢?
都是這些日子家宅不寧鬧的!
從初四去了岳家起,他就沒過安生一天。
那婆娘天天唸叨他這不如她妹夫那不如她姐夫,一個茶館開了十年沒點長進等等,搞得他神經脆弱得如只驚弓之鳥。
這日子可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
店裡也不能再這樣一出一出的混亂下去了!
看在沈巡檢的面子上,他就再給這小子一次機會!
“那天是我鬼迷心竅了,我給江老哥你賠不是了!”他站起來朝着江老爹端端正正地作了個揖。
坐下後,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他又正色道,“我今日來是想說,拙荊是個橫人,江小哥若是不去上工,她必定會惦記着那幾兩銀子的說法——那保證書上確實簽了你的命,按了你的手印,這事糾纏起來對大家都不好。我這幾天反覆考慮了一下,小哥在我店裡,雖然不精茶藝,做了不少錯事,甚至還給店裡惹過禍事,造成了損失,我擔心再出現砸店事件一時衝動想要辭退你,也不是完全不可理解吧?”
江寒聽到這裡,臉就變成了豬肝,冷哼一聲“你”字衝口而出。
坐在她邊上的芸娘及時握住她的手,她爹也適時給她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先聽着,她才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惱怒。
她就洗耳恭聽,看他能說出什麼花來!
王掌櫃掃了一眼臉色不虞的江寒,話風一轉,又誇道:“但是,江小哥認真起來,活計還是做得很好的,客人們也喜歡他,甚至還出了些主意,讓店裡的生意與往年相比有了一些長進。”
安慰的好話說完,他又對着江老爹作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樣子,道,“不瞞你說,江老哥,我這茶館,是我爹辛苦擺了大半輩子的茶攤,纔開起來的,到現在也十來年了。近些年,東鎮西鎮上的茶館茶樓陸續出來了近十家,靠着一些老顧客,我這茶館生意雖不如以前,卻也算平穩。”
“但我也很擔心往後生意會不會越來越差,這茶館會不會漸漸砸在我手裡,若是那樣,待我入土那天,我如何面對我那老父親……”
“我這心裡着急啊,一着急就畏首畏尾了,上次店子被黃幫的痞子砸了,這次小哥遇到要命的事,知道消息的時候,我腦子一片空白,心裡害怕急了——我一個小百姓,哪能鬥得過黃幫的惡霸?——老哥,我這心情你能理解吧?所以,那天在千草堂我會有那些話,我……唉,確實對不住你們!”
江老爹本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聽了他這番訴苦懊惱與致歉,神色漸漸緩和了。
他點點頭,道:“你這心情我能理解,我家江寒在你那幹了一個多月,確實你讓你費心了。當時,我是想着讓她去茶館磨磨性子,學學人情世故,誰知她生了這許多事……如今再去茶館恐怕不大合適。我想你店裡的其他人,肯定也會心有不滿的……”
“不會,不會,老哥你不過濾了,大家一起共事了一個多月,彼此都瞭解了,店就那麼大,哪怕有些小齟齬,也無傷大雅。”
“只是,老闆娘那邊似乎也……總不能因爲她鬧得你們夫妻生嫌隙吧?我看這事就算了!那張保證書,是這孩子欠考慮了,大家各退一步,我們出上一個月工錢贖回來,你看可行?”
碼頭賣包子的事,他女兒血都流了,命也差點沒了。
事到如今即便月丫頭想退,他這做爹的也咽不下這口氣了!
不如就此豁出去了!
他雖然腿腳不行了,還有雙手可以幫忙!
一家人一起將這生意好好經營下去,未必闖不出一條路!
王掌櫃一愣,有些張口結舌,片刻後,無奈嘆氣道:“老哥,那天在千草堂,你也見識了我家那口子的行事,說實話,今天本是她逼我來索取那三兩銀子的!她是有些得理不饒人,且與你家小哥一般,是個不怕鬧事的,若是真按你說的來做,可想而知,你們日後會被她吵鬧得不得安生!”
“但是,她雖然行事有些魯莽,卻也不是那種無理攪三分的,只要有禮她也是能聽進幾句的。所以,我纔想銀子的事咱們就當沒有過,還是讓小哥回去幹活。哪怕你去做一個月,下個月就辭工,只要按保證書上說的,能讓店裡的生意翻上一番,我家那口子必不會再找你麻煩!”
江寒“噗呲”一聲,諷刺地笑了:“掌櫃的,你可真看得起我,我可沒那本事,憑我一人之力讓你那茶館生意翻上一番!”
她就奇怪了!
他對她的秘之信心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這事怎會讓你一個人去做呢?當然是咱們利來茶館所有人,一起努力把生意做好啊!”
“掌櫃的,你完全可以再請一個機靈的夥計,你們再一起努力,一樣可以把生意做好啊!”江寒完全不信他的說辭。
必定是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原因,否則雙方都已經撕破臉了,爲嘛還非得糾纏她不放呢?
“哎,再請一人,要從頭開始教,還要相互配合磨合,能不能如你與宋小哥這般合作順利,還得另說……”
江寒未等他說完,就哈哈瘋笑起來:“掌櫃的你這話真是笑得我肚子疼!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與宋耀祖之間的齷蹉你不知道哈?他前些日子纔想害死我呢!”
這小子!
他都這麼低聲下氣了,怎麼還得理不饒人?
他都沒再怨怪他,也遞梯子了,就不知道見好就收嗎?
難道就不知道造成這樣的局面,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她的責任嗎?
王掌櫃心中暗恨,面上尷尬不已,忙道:“我當然知道你們之間有齷齪,但是你不知的是,就因爲這樣,宋小哥處處想高你一頭,倒是比以前更積極了。”他的聲音一頓,突然發現這個情急之下的說法很有道理。
先前那夥計陳三,其實不是主動辭工的。
這人後來不僅變得憊懶,做事馬虎,偷偷吞沒賞錢,偷吃店裡的點心,偷帶店裡的茶葉,最後越演越烈,一個月貪墨的銀錢竟達到了近一兩。
忍無可忍他只得將人辭退了!
那宋小哥受他影響,也漸漸變得油滑,手腳不乾淨。
只是他膽子小,還不敢太過分。
想着水至清則無魚,他就暫時不追究了。
江小子來了之後,兩人從第一天開始就不對付。
時時刻刻想找對方的茬,無形中倒是使得那宋小哥不敢亂來了。
難道上個月的入賬和損耗都比原來好了三分,還與這有關?
他爲何從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這個作用?
先前還以爲是那幾件偶然發生的大事,引來了客人才使得生意好起來了。
只顧着關注這小子與沈巡檢的關係能爲他帶來什麼好處去了!
猝然有悟的王掌櫃眼睛漸亮,慈和地看向江寒,心態直接大翻轉,讓江寒回去的心思更堅定了。
王掌櫃心中的一番翻天覆地的忖度,讓他對自己剛進門時的那些怨怪感到慚愧,也意識到初時那些不大好聽的言語,必定是觸到了這小子的逆鱗……
思及此,他一狠心果斷拋開了臉面站起身,給江寒也作了個揖,言辭懇切地道:“掌櫃我先前太自私了,我再給小哥賠個不是,還請小哥原諒則個,等你傷好了,儘快回店裡來吧!”
江寒脣上掛着諷刺瞥了眼他這副作態,白眼翻到了天上,言辭不爲所動:“可惜啊,你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我不會再回茶館,我爹也不會逼我回去了!”